恭王出了屋子，宝鋆展开恭王交给他的另一首集句，低声吟咏：</p>

“只将茶蕣代云觥，竹隝无尘水槛清。金紫满身皆外物，文章千古亦虚名。</p>

因逢淑景开佳宴，自趁新年贺太平。猛拍阑干思往事，一场春梦不分明。”</p>

这八句诗的出处，宝鋆大都是晓得的，不过，他关注的重点不是这个。</p>

恭王的这两首集句，故作出世豁达之语，但略一细究，就会发现，这份“出世”，不是真正的超俗拔尘，而是心灰意冷，不得不为之，内里其实忧郁愤懑，大大不平。</p>

忧郁愤懑，大大不平？——好事，好事！</p>

唯其不平，才能够说动他“拍案奋起”啊！</p>

只是，宝鋆没有想到，此时恭王，和写这两首集句的时候，心境已经大不一样了。</p>

过不多时，恭王就回转了来，手里提着一个紫砂壶，壶口冒着热气。</p>

茶泡好了，二人对坐品茗，恭王意态闲适，问道：“如何啊？”</p>

既问茶，亦问诗。</p>

“茶好，诗更好！”</p>

顿了一顿，宝鋆说道：“‘只将茶蕣代云觥’，出自陆龟蒙的《袭美留振文宴龟蒙抱病不赴猥示倡和因次韵酬》；‘竹隝无尘水槛清’，出自李商隐的《宿骆氏亭寄崔雍崔衮》；‘金紫满身皆外物’，出自徐铉的《送萧尚书致仕归庐陵》；‘文章千古亦虚名’出自刘兼的《江岸独步》。”</p>

喝了口茶，继续说道：“‘因逢淑景开佳宴’，出自宋齐丘的《陪华林园试小妓羯鼓》；‘自趁新年贺太平’，出自韩愈的《同李二十八员外从裴相公野宿西界》；‘猛拍阑干思往事’……惭愧，六爷，这一句，我却是想不起出处来了；‘一场春梦不分明’……应该出自张泌的《寄人》。”</p>

说到这儿，手指在桌子上轻轻地敲着：“‘猛拍阑干思往事’，虽不晓得出处，私以为，却是全诗中最好的一句！——请教六爷，这是哪儿的出处呢？”</p>

恭王一笑，说道：“我的看法刚刚好相反，连你这个大翰林，都不晓得出处，可见生僻过分了。何以生僻？自是不够雅驯，难以流传。嗯，改成‘吟寄短篇追往事’，如何？”</p>

宝鋆微微一怔，说道：“这一句……出自翁承赞的《文明殿受封闽王》？嗯，我不能说不好，不过，六爷，我还是觉得，较之‘猛拍阑干思往事’，这个‘吟寄短篇追往事’，气魄上，未免输了一筹。”</p>

恭王又笑了笑，说道：“我一个隐居山野的闲人，看青山绿水，听暮鼓晨钟，要什么‘气魄’？”</p>

……</p>

宝鋆离开碧云寺之后，恭王如此吩咐一个贴身的侍卫领班：</p>

“朝局变化，咱们自己得多盯着点儿，不能什么消息都靠人家通传。”</p>

“嗻。”</p>

“宝大人若有什么异样的举动，要及时来报。”</p>

“嗻。”</p>

“还有，”恭王缓缓的说道，“太平湖那边儿，也要替我看住了。”</p>

太平湖——醇王的府邸就在那里。</p>

“……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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