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突如其来(第3/3页)

作品:《天行健

天还没黑,辎重营里乱成一片。我对正东张西望的她们道:“好了,你们走吧,干粮备好了么?”</p>

干粮当然仍是那种干硬的大饼,吃是不好吃,总可以充饥。这儿去五羊车如果快马疾赶,也要一天多路程,她们坐车去,只怕得两三天。白薇道:“已经准备好了。”</p>

她拿了一小包,我接过来看了看,里面只有三块大饼。我从身边的干粮袋里取出一块来放进去,道:“备多点。虽然不好吃,可还得吃。走吧。”</p>

走出门,我跳上马,向城东走去。白薇赶着马,却很是熟练,想必过去骑过不少次马。一路上马车辚辚而行,穿过了一片断垣残壁。身后的中军营地里,仍是喧哗不已。</p>

忽然,坐在后头的紫蓼“呀”一声叫了起来,我也吃了一惊,不知她看见了什么。却见她面无血色,指着一边的一堆碎瓦。我带马过去,却见在砖瓦中,一具女尸仰天卧着,身上带着刀痕。看样子,也是刚死的。大概是哪个人嫌这女俘不好,带着又不便,弄到这儿杀了。</p>

我看着这女尸。她眼还睁着,目光里还带着恐惧,似是死了仍然在害怕。我叹了口气,伸出手,将她的眼合上了。</p>

对于她,也做不了别的什么事了。</p>

我把马带回来,道:“走吧。”</p>

紫蓼已说不出话来,白薇却依然很平静地驾着车。这姐妹俩,大概白薇只比紫蓼大一小会儿吧,性格却大不相同。金千石把她们送给我,可能也是不喜欢白薇那么刚强的性格,要杀了她却又不太舍得,所以干脆做个人情送给我吧。</p>

车也不慢,过了一程,便到了东门。东门现在是卜武主持,但陆经渔所统一军,就比另一军好多了。尽管也有点乱,没像中军那么开了锅似的吵,门口也仍有人在站岗。到了门口时,已经挤了一大批被俘的城民,正鱼贯出城,每一个都要接受检查,只准带些少量财物和干粮。我正听到一个士兵喝道:“站住!是什么人?”</p>

我带住马,道:“龙鳞军统领楚休红,何中大人在不在?”</p>

那士兵道:“是楚将军?把腰牌拿出来。”</p>

我苦笑了一下。这士兵很是无礼,大约是当初我领人来捉拿陆经渔,让他们怀恨在心了。我跳下马,摸出腰牌,道:“请看吧。”</p>

这腰牌还是新的,旧腰牌已经上缴,这块新的腰牌做得很仓促。那士兵看上看下,倒看不出什么来。他瞄着车上的白薇、紫蓼道:“她们是什么人?”</p>

我道:“是我的侍妾。送她去舅舅家。”</p>

那士兵道:“待我去请示何大人,你等着。”</p>

他走了进去,另一个士兵面无表情,仍直立不动。里面,也时而有人在争吵,大概也是分得不匀吧。就算是陆经渔的部队,屠城时也一样杀人取财,最多有纪律些而已。</p>

过了一会儿,却听得有人道:“是楚将军啊,请进请进。”</p>

我行了一礼,道:“何将军,我想送我的侍妾去五羊城,请何将军方便。”</p>

何中看了看车上的白薇、紫蓼,道:“她们都是女子?一路方便么?”</p>

我一怔,不觉看了看她们。她们虽然穿着男子衣服,但还是一眼便看出是女子。现在城中放出了五万城民,这些人本来也是良民,在城中,自不敢有什么异动,一旦出城,天知道会做出些什么来。她们坐着马车,只怕一出城便会遭人抢。若不是何中提醒,我都没想到这些。</p>

白薇道:“将军,请不用为我们担心,人生有命,生死在天。”</p>

她的脸上还是一副平静之极的样子。何中倒吃了一惊,道:“你们不怕么?”</p>

白薇道:“当然怕,但总还有点希望。”</p>

何中点了点头,道:“好吧。我叫人送你们先出去。等等!”</p>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走到边上一个营帐中。我不知他要做些什么,耐着性子等着。一会儿,他捧着一个小包出来,道:“两位小姐,你们要是能到五羊城,请把这东西代我交给城主好么?”</p>

何中和五羊城的城主还有联系?但此时我也不愿多想,白薇道:“好的,一定为将军办到。”</p>

何中笑了笑,道:“如果到不了也没关系。”他拉开小包,里面却是一块玉佩和两柄腰刀。他道:“这两柄腰刀给你们防身,这块玉佩就请你们交给城主吧。”</p>

白薇接了过来,我向何中单手行了一礼,道:“多谢。”</p>

送了她们出去,却见城外已是一片逃出去的城民。这些人大多衣衫褴褛,时而有几个发出几声干哭,也许是终日担惊受怕,终于看到生路,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看着他们,我也不禁百感交集。若不是蛇人,只怕他们没几个人能逃走,这么一想,他们倒该感谢蛇人了。</p>

东门外过了护城河有一条大路,本是直通五羊城的官道。这条官道因为失修,有点坑坑洼洼的,马车也有点颠簸,紫蓼有点不好受,白薇却仍是不动声色。</p>

走了一程,路上的灾民已少了,只是零星几个。马车虽慢,也比这批饿昏头的灾民走得快。我带住马,道:“我得回去了,保重。”</p>

和她们不过相处了一天多一些,本不该有什么惜别之情。我带转马头,忽然听得白薇道:“将军!等等!”</p>

我带住马,只见她跳下车直向我跑过来。我跳下马,道:“还有什么事?”</p>

她跑到我跟前,忽然揽住我的头在我唇上一吻,脸一红,却又跑了回去,一不发。她一上车,便打马疾行,那辆马车被她赶得哗哗作响,也不知颠得车里的紫蓼成了个什么模样。</p>

我伸出手指摸了摸嘴唇。唇上,似犹有她的口脂余香,刚才她那柔软的嘴唇虽然只是极快地一点,却仿佛在我嘴上留下了一个印记。那辆马车也越行越快,终于转过一个拐角,被一带树林遮住了,再看不到。</p>

走好吧。</p>

我默默地说着。那条路上她们不知还会碰到什么艰险,只希望她们能平安到达五羊城。</p>

回到城中,东门仍挤了不少城民。五万人要出城,便是冲出去也要好一会儿,不用说这般一个个走了。我带着马,又自东门向西门走去。</p>

当初,城中有数十万人家,到处是曲曲折折的巷子,从东门到西门也得好一会儿,现在却都成了一片瓦砾,直通过去,便是近了许多了。</p>

城中心是国民广场,边上便是中军营帐。广场中心本是用方方正正的大青石块铺成的,每块青石都足有六尺见方,按理,另外几大城池中类似的广场都叫帝国广场,第一代苍月公筑城后却起名叫国民广场,那也预示着后来的反叛吧。这广场号称天南第一,大石板每块都有半尺厚,磨得光可鉴人,便是帝都也没那么好的石板。如今这些大石块都被烧得斑斑驳驳,有些也已被烧裂了,这些日来,不知在这里焚烧了多少死尸。真佩服中军,那种焦臭味,他们居然还能待得下。</p>

肩头一阵奇痒,让人几乎忍受不了。叶台说过,伤口愈合,会有一阵痒,那么现在正在愈合吧?他的医术当真神奇,我受此伤不过两天,居然这么快便愈合了。腿上受到的那条刀伤本是皮外伤,他只是浅浅包扎一下,现在拆掉了,也不过两天,结的痂都快掉了,除了在腿上留下一条长长的伤疤外,没什么后遗症。</p>

有叶台这样的医官,这次与共和军一战,才会以如此小的损失取得那么大成果吧。我胡乱想着,这时,只觉得脸边一凉,颊上有点湿漉漉的。</p>

是我的泪水么?</p>

我摸了把脸,掌心有点湿,但我知道那绝不会是泪水。白薇最后的那一吻也的确有些让我心动,但没感动到那种程度,对于她来说,也并不是依依不舍,而是感激而已。毕竟,我是攻破了高鹫城的帝国军一员。</p>

是下雨了。</p>

我的身体猛地一震。南疆开始要进入雨季,那么,本来定好的退兵时用火墙阻挡的战术便不能用。何况,若此时蛇人攻击,那该如何是好?</p>

几乎是同时,城中四处发出了呼喊,当中夹着人们声嘶力竭的叫声:“蛇人来了!”</p>

蛇人攻城,至今也有好多次了。但这一次却像是已到末日,四处都传来地震一般的震动,带着人们的哭叫。中军营中,几支正在营房休息的部队也冲了出去。中军分前锋、锐步、铁壁、铜城、虎尾五营,前锋营最为精锐,步兵中锐步营最强,以前攻击时这两支部队总是冲锋在前,现在这两支最强的部队都减员了一半,战斗力大损,也只能依靠另三营充当主力军了。今天轮到铜城营休息,从营中冲出来的步兵一个个甲衣不整,大概也正在整理抢夺来的财物。我加了一鞭,穿过他们,冲向西城。</p>

蛇人已经三天未攻城了。尽管锐步营在空中火攻失败,肯定也让蛇人有点胆寒,万料不到我们被围居然还敢攻出城来。这一次,蛇人一定也发现下雨了,抓住了这个良机,又发起了进攻。</p>

刚跑到西门,却见城头下聚集了一批批士兵,正依次上城。金千石正点着人马,一见我,叫道:“楚统领回来了!”</p>

龙鳞军中不少人还没见过我,这时,他们都一下跪倒在地,道:“楚统领。”</p>

如果我没有夺回沈西平的头颅,这批桀骜不驯的士兵也肯定不会如此对我心服。我看了他们一眼,道:“请起。大战在即,弟兄们多加小心。”</p>

龙鳞军也是骑军。马匹本就不多,四军中的马军占的分量也小,连杀生王柴胜相的万人队里,也只有三千骑军,龙鳞军却人人都有战马。龙鳞军本已只剩两百多,武侯命我挑选士兵补充到龙鳞军中,事也太急,只挑了一百多人,现在全军已有三百零七人,连我在内。因为守城,马匹都牵在城下。</p>

我们正要上城,忽然,从城南有一骑飞驰而来。离了好远,便听得马上人道:“龙鳞军统领在么?”</p>

那是雷鼓。我勒住马,等雷鼓过来,道:“我是龙鳞军统领楚休红。”</p>

雷鼓带着马,那匹马跑得急了,站也站不定,只是在不住咆哮。雨正不时滴下几滴,但那一人一马都同着了火似的,浑身冒着白汽。雷鼓喝道:“龙鳞军统领楚休红听令,武侯有令,北门告急,龙鳞军速去援救,快去!”</p>

我吃了一惊,道:“北门外也有蛇人?”雷鼓却没有理我,飞快向东门跑去。</p>

我看了看金千石,他也一脸愕然。我突然想到,现在罗经纬已退出城去,若蛇人此时攻来,可真是大事不妙。我冲着金千石喝道:“快走!”</p>

去北门本有一条大道,是自南门直通北门。我们从西门出发,却要从小路里穿过去。我带着三百人走过一堆残砖碎瓦,便到了那条大道。</p>

这条大道号称“十马大道”,可以并排驰十匹马。尽管经历这一劫,但用石板铺成的路面仍是很平整。在这大道上,便可以疾驰了。</p>

带着人一上大道,便听得身后一阵如疾风骤雨的马蹄声。我回头一看,却见路恭行一马当先,带着前锋营也过来了。</p>

北门到底出了什么事?</p>

在疾驰的马上,雨开始下得大了。透过雨帘,只觉得眼前一切都仿佛梦境,有种不祥之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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