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随自知必死，反倒冷静下来了，一改之前满脸憨厚的样子，眼中也多了几分讥诮：“你知道什么叫做知遇之恩吗？”</p>

“不知道。”青衣公子淡淡一笑，“我只知道，没有那个人，就没有能活到现在的你。你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给你的。我只知道，他救你性命，却在十年后被你们百般羞辱至死，尸骨无存。比起他，毛珙所能给你的，算什么？”</p>

蒋随本想反驳，却一时无言。</p>

高高在上的人一落千丈，本以为可以看着他所有的高傲被摔的支离破碎、颜面无存，但是没有。即使功力尽废，瘫倒在烂泥之中，那个人仍旧面带揶揄，目光清浅，白皙的面颊苍白却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那副神情，仿佛发生的一切都事不关己一般。他平静的注视着自己的嘲讽，如同看着一个孩童幼稚的胡闹。</p>

即使将他从高高的位置上一把推下，自己却仍像原来一样被俯视着，抬不起头来。不是因为他太高，而是因为自己一直太低太低……低到，永远不敢与那双眸子对视。</p>

即使不愿意承认，但蒋随还是明白。他的五弟，傀儡宫的宫主，从来就没有瞧不起自己的兄弟。瞧不起他的，一直是他自己。</p>

直到最后，那个人也没有破口大骂，没有哀声求肯，没有冷笑讥讽。甚至，没有对他们有所指责。他只是默默的看着他们，一如年少一齐习武时他抱着书坐在树下含笑的旁观。旁观着他们的荣辱悲喜，旁观着他们的欢笑哀泣，无声的为他们分担着一切，却不予言说。</p>

他的平静……是因为他早已料到会兄弟反目的这一天。只是，他永远也不会料到，在他死后，他的儿子和旧部也难逃一劫。如果他知道这样的结果，又怎会将对未来一无所知的幼子留在宫中，独身赴死？他又怎么甘心，让自己的部下因为自己的死而被血屠？</p>

那个人，明明心硬如铁，又何必在生死攸关的时候做出退让？</p>

他要是不死……自己又何必怀着这样的愧疚，苟活这么多年？</p>

青衣公子看着他的神情，脸上平淡的看不见悲喜，没有愤怒。大仇得报，却不因此欢喜，也未用思念来缅怀。浅青的衣衫，挺拔的身姿，平淡的神情……</p>

蒋随深深吸了一口气，自嘲般的低笑出声：“真像啊。”抬头看向他，问道：“你不打算在我临死前问我点什么？”</p>

青衣公子摇摇头：“不了。”</p>

蒋随颇为意外的问道：“为什么？”</p>

青衣公子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轻轻出声：“我怕我问了，就会心软。”</p>

“心软吗？”蒋随若有所思的笑了，“看来你这点还是没怎么变啊。”</p>

青衣公子淡笑道：“已经好多了。”</p>

蒋随“哦”了一声：“那就好。”</p>

青衣公子又沉默了片刻，问道：“可以告诉我那些图纸在哪里吗？”</p>

蒋随轻叹口气：“在烛曳堂。”</p>

“烛曳堂？”青衣公子猛的皱起眉，语气凌厉了几分，“为什么会在烛曳堂？”</p>

蒋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点了点头：“对，在烛曳堂。当年二哥预谋夺权，就是向烛曳堂借的人。当然，那时候的烛曳堂还不叫烛曳堂，只是一个小小的杀手组织，几十号人。但是他们堂主雪练的内力是江湖少有的极寒内力，加上二哥修习的傀儡煞可以瞬息间冻住对方的经脉。即使有再雄厚的内力，猝不及防之下也会中招，甚至直接被废去武功。二哥许给雪练的报酬就是朱雀殿护殿神兽的图纸和一个中枢。而我也确实看见二哥把东西交给了雪练。”</p>

青衣公子脸上的笑意第一次完全消失，眼中的平淡被冰冷所替代，隐于袖中的手指缓缓攥紧，指节咯咯作响。影子见状不由向前了一步，想要出言相劝。青衣公子听见脚步声，抬起手示意他不用过来，淡淡道：“放心，我不至于这么容易生气。”</p>

影子迟疑了一下，慢慢退回原处，没有再劝。</p>

青衣公子仰起头深深吸气，将怒火强行压下，声音也恢复了淡漠：“在烛曳堂的哪里？你还知道更多吗？”</p>

蒋随摇摇头：“你也应该知道，这件事几乎是由二哥负责的，我知道的并不多。但我可以肯定的是，朱雀的图纸绝对在雪练手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