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曙回想了一下七弟方才说过的话，下意识道：“可千百年后，也许再也没有人会记得你。”</p>

赵卿言张开手臂，背对着白玉雕栏，目光微亮，带着许久未曾见过的激昂：“可是，皇叔与皇兄的名字会永远被记载在史册，世人永远不会忘记高坐在那江山高处，俯瞰大宋河山的帝王！历史，只需记住我们的帝王！我，只是为帝王守卫河山的臣子，剖尽丹心，洒尽碧血。历史不必记住我，史册也不需载入我。大宋存在，我便存在。我愿以我血汗，守赵氏江山，护天下黎民、全帝王之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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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曙动容：“墨弟……”</p>

赵卿言退后一步，屈膝跪下，神情郑重：“你是君，我是臣。君可赐臣宝物，臣绝不可夺君之爱。卿言此生，必当谨守君臣之礼，以尽一身忠孝。”</p>

“我……”赵曙只说出一个字便止了声，深深吸气，然后轻轻吐出。他弯腰扶赵卿言起身，轻叹道：“你我兄弟，何必说这些？二十年的手足之情，何拘君臣虚礼？我知墨弟真心，但请墨弟勿要再如此生分。”</p>

赵卿言直跪不动，反手抓住赵曙的胳膊，直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皇兄，我深知此路艰辛，不得不慎重。但如皇兄所言，二十年手足，皇兄于我无异亲生兄长。皇兄对我如何，从未敢忘。卿言只愿结草衔环，以报皇兄维护之恩。皇兄所愿，亦我所愿。皇兄之忧不避我，才不会寒了我这当弟弟的心。”</p>

墨色的眸子，目光恳切、固执，却无半分杂质。</p>

赵曙喉头哽咽，半晌才发出声来：“我知道，我知道。是我做错了，我……墨弟信我，我再无……”</p>

“皇兄不曾有错。”赵卿言手指的力量加大了几分，握笔的手此时出奇有力，如他的目光一般坚定牢固，分毫不动，“皇兄不曾有错，为帝王者，应当有此决心。我断无责怪皇兄之意，我只求皇兄看看我真心，知我，从不肯与皇兄相争。如此便可。”</p>

顺着赵卿言的力气，赵曙的手掌按在了他的胸膛上。比想象中还要单薄几分的胸膛，厚重的衣裳也增添不了几分强健。有力的心跳，却透过那般厚重的层层衣衫，传入他的掌心。</p>

平稳，有力。</p>

一如赵卿言坦然而坚定的目光。</p>

过了极久极久，赵卿言仍旧保持着原先的动作，连目光也没有一次的变动。赵曙慌忙将他扶起：“我出神了，抱歉。”</p>

赵卿言顺着他的力气起身，手指缓缓松开，低头看向赵曙的手腕：“我没有抓痛皇兄吧？”</p>

赵曙微怔，继而失笑：“墨弟的力气，一直不大。”</p>

赵卿言也笑了起来，眼角微弯，笑容清澈温柔：“那就好。”眉梢轻轻一皱，跌退一步，后背撞在阑干上，呛咳出声。</p>

“不打紧吧？”赵曙见他神情痛苦，连忙伸手去扶他。</p>

赵卿言左手掩口，用右手简单挡了一下：“我无事，咳，稍微靠一会儿，咳，就行……”咳声吞没的言语，剧烈的咳嗽，完全不如他说的那般轻松。</p>

赵曙眉头紧锁，伸手抓住他肩膀：“上面太凉，过来些，我抱你回去。”</p>

赵卿言微怔，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p>

很多年前，他很喜欢蜷在皇兄怀里，或者打盹儿，或者与他一起看读得懂或是读不懂的书。赵曙的怀抱很温暖，也很坚固，将小小的他完全围拢在怀抱里，形成一片天地。在这片天地里，不惧严寒，不惧酷暑。</p>

从三四岁小小的一团，到十一二岁还有些许羸弱，不会如何沉重的年纪，他都很喜欢缩在赵曙的怀抱里。睡去时无比安心，醒来时温暖的被窝旁陪伴的人还未离去。</p>

可是如今，站起来自己比皇兄还要高上些许……何况还有那般沉重的支架？</p>

赵卿言苦笑，呛咳中鲜血将青色的衣袖染上了几丝鲜红：“不必了，皇兄抱不动我的。”反手去抓阑干，想将向地面滑去的身体撑起几分。</p>

赵曙道：“抱不动你也过来，离开湖边吧。”往前走了一步，空出的一只手去抱七弟的腰。</p>

“不要过来！”赵卿言瞳孔突然缩紧，带了惊惧的声音有几分扭曲。</p>

赵曙满脸的错愕，下一刻被赵卿言用力推开，险些坐倒在地。</p>

还未等赵曙对这般剧烈的反应有所反应，便听一声什么碎掉了的声音，赵卿言往后栽去，与四尺多长的阑干一齐栽入湖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