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这才是真实的人生
作品:《哑火》缪书茶没想过能在涟城再遇见缪畅,虽然他哥很无情地甩开他走了,但是涟城的大学城就这么大一块地方,能偶遇一次就能偶遇第二次,况且还知道了缪畅在涟城理工念大四呢。缪书茶望着缪畅的背影完全消失了,才和王昊一起回店里。另两个舍友曾捷和董新阳在等他们,又点了几盘烧烤,两个人在那儿划拳,输了的要吃一串烤知了。曾捷又输了一轮,皱着眉咔嚓咔嚓嚼着虫子,董新阳抬头看见他俩回来,大着嗓门招呼:“妙妙去干嘛了这么久才回来,来来来,尝点新鲜的!”王昊伸着脖子一看,表情立马纠结上了:“咋还点了虫子呢!”曾捷愿赌服输地吃了半串,举着签子伸到他俩面前:“特别好吃,尝一下!”缪书茶接过来面不改色地吃了,又问老板点了两瓶江小白。</p>
都喝了一晚上啤酒,肚子里全是水,涨得不行,没人陪他喝了。缪书茶不听劝,啤的白的混着喝。等另外三个困得快睡着了,他终于醉了,抚在瓶口的手一脱力,酒瓶铛啷啷地在桌上滚了一圈撞到装烧烤的铁盘上,三个睡眼惺忪的人被这一声洪钟震清醒了。曾捷招呼了老板过来结账,董新阳推了推缪书茶:“醒醒,回去了。”缪书茶哼哼唧唧地掀起眼皮,腿软得站不起来。王昊很粗暴地拉了他一把:“让你别喝非要喝,看你怎么走回去。”四个人出了店门,王昊和曾捷一人架着一边把缪书茶提溜着,董新阳去路边拦的士。</p>
缪书茶酒品向来不错,基本上是醉了就睡的类型。但是今天意外遇上缪畅,自然是百感交集、心绪难平,眼前迷迷蒙蒙一直浮现缪畅的身影,嘴里就管不住了,开始说起胡话,一会儿是“哥我好想你”,一会儿是“哥哥背一下”,一会儿是“哥你去哪里了”。曾捷打趣问他:“妙妙这是在叫小曾哥哥还是叫小王哥哥啊?”缪书茶眼神清明了一下,蔫蔫地不说话了。那头董新阳拦到了车,招呼他们过去。三个人把醉成一摊烂泥的缪书茶运回宿舍已经快十二点了,男生没这么多讲究,懒得收拾,各自往床上一爬就关灯睡觉。</p>
缪书茶蜷着身侧躺在床上,从枕头下面摸出他的MP3,那是缪畅高一时候用第一笔奖学金给他买的生日礼物。这年头智能手机日渐发达,拍照听歌都方便,很少有人单独用MP3、MP4这些设备了,但是缪书茶一直很珍惜地用着这个小东西,以前用来听歌,最近用它听英语四级的听力练习。这个MP3用了这么多年,漆都磨掉了,键也已经看不清楚,他在黑暗中熟练地操作着开机、播放,熟悉的乐声倾泻出来,让人觉得安心。上大学不方便携带,缪书茶把缪畅走之前留给他专辑里的歌都下载在了这个MP3里,每天听着才能睡着。</p>
缪书茶其实不太能喝酒,肠胃也一直不好,这一晚上又是烧烤又是冰啤,现在躺下来才觉得难受。他按着隐隐作痛的腹部在床上小心地翻了个身,床吱吱呀呀叫了几声,他不敢动了,怕吵着室友。最后一身冷汗地听着歌睡过去,做了一个梦。</p>
梦里是大四的缪畅和大二的自己,缪畅在涟城理工大学,自己是为了和他同城而报的涟城科大。国庆节最后一天,两个人一起从善北坐高铁回学校。这两年店里生意做得好,家里买了汽车,缪海波和杨潭一起送他们去高铁站。是中午的高铁,考虑到车上盒饭又贵又不好吃,缪海波给他们准备了午饭,装在一次性饭盒里。杨潭直接把十月的生活费用现金给了他们,说懒得去银行了。到车上,他们俩的座位没连在一起,缪畅好不容易找人换到了他边上,两个人一边吃饭一边看了手机里下载的《饥饿游戏》。到了涟城站,他俩排了好久队才打上车,顺路先到的他学校,缪畅让司机把车一直开到了他宿舍楼底下。缪书茶打开后备箱拿上自己的行李,跟车里的缪畅挥了挥手,说周末去涟理找他玩,缪畅说他太粘人,但还是笑着答应了。缪书茶站在宿舍楼下,看着载着缪畅的出租车开远了。</p>
缪书茶从这个梦里醒过来,像过了另一个人生。</p>
早上没课,一宿舍都还在呼呼大睡。昨天晚上回来以后忘了拉窗帘,现在阳光透过窗煌煌地照进屋里,刺得眼睛发疼。缪书茶摸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都快一点了。他掀开被子坐起来,身上黏黏腻腻的,又是汗味又是酒气,和整个宿舍臭的十分一致。缪书茶起床洗漱了一下,又去楼下打了点热水洗澡,收拾完以后清清爽爽地拿着手机去阳台拨了一个电话。</p>
响了好半天那头才接:“你烦不烦啊?现在午休时间正睡午觉呢!”缪书茶声音里是掩藏不住的欣喜:“勺子,我昨天晚上碰见我哥了!”司楠楞了一下:“……啊?”缪书茶靠在阳台的扶栏上:“我说我碰见缪畅了,就在学校后面堕落街上。”司楠的声音有点飘:“你是不是看错了?不会这么巧畅哥也在涟城吧……”缪书茶很急迫地打断他:“真的,不是认错人。而且他说他在你们学校上学!”司楠那边顿了一下才问:“涟理?大四?”缪书茶像是怕他不信一样跟着重复了好几遍:“所以你帮忙打听一下吧?”司楠回答的有点迟疑:“你是不是搞错了啊,我们学校也不大,畅哥这种怎么也该是风云人物吧,我混了这么多社团也没听说过啊。”缪书茶攥着手机,带上了央求的语气,他很少这样和人说话:“你打听一下吧,大四,应该是理工类学院的。勺子,你打听一下,不难的,算我求你。”司楠不太爽利地答应了:“行吧,那我问了再给你答复,问不到你可别怪我。”缪书茶赶紧应了,又讨好着说了很多好话,最后还不忘叮嘱他:“有消息了一定要马上告诉我!”</p>
司楠挂断了缪书茶的电话,握着手机久久没动。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亮了屏幕点进通讯录,找到缪畅的名字,在短信输入框里打下几个字:[畅哥 他找我了]</p>
缪畅本来在涟城的城北总店上班,老板很喜欢他,恰好在大学城附近新开了一家快餐店,说他正和大学生们一般年纪,了解年轻人的喜好,没代沟好沟通,就把他安排了过来。缪畅一开始是挺犹豫的,杨潭说过缪书茶在涟城科技大学,他有点担心会碰上。可是老板一直以来都对他不错,这番安排也有提拔的意思,他不好推掉。现在看来确实是心怀侥幸了,缪畅没想到刚来大学城的第一个礼拜就好巧不巧撞上缪书茶,更没想到在同一个晚上又遇上了司楠。</p>
当晚和缪书茶分开后,他假装淡然地转身就走,离开很远了仍然感受到缪书茶的目光在追着他,愈发觉得芒刺在背无处遁逃。他穿过人山人海的夜排档,拐过一条大街,往附近最大的超市走去。这些大型超市晚上八点以后会有一些打折的蔬菜水果,虽然没那么新鲜水灵,但总是比正价时候便宜的,能省很多钱。缪畅挑了一把白菜一朵西兰花,称了一小块肉丝。去水果打折区看了一下,有些被磕坏的苹果正好在降价处理,缪畅买了几个,再到冰柜拿了盒临近过期买一送一的酸奶。缪畅提着购物袋走出超市,门口的直梯正准备关门,他虽然估摸着赶不上了,还是加快了脚步。直梯里的人应该是注意到他了,按了开门按钮,关了四分之三的电梯门缓缓打开了,缪畅快步走进去,说了声谢谢。</p>
站在电梯按键边的人没有动,后面的人拍了他一下催促道:“发什么呆啊司楠,快关门啊。”缪畅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一下,转头对上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对方表情是藏不住的惊讶,显然也认出他了。缪畅无奈地抿了一下嘴,听到司楠叫了他一声:“畅哥?”下了电梯,司楠让一起的朋友先回学校,拉着缪畅去了附近的饮料店。</p>
两个人有快四年没见,况且过去也总是和缪书茶三个人同行,面对面坐下来一时不知聊什么好。后来是缪畅先打破了沉默:“你是在涟城理工上学吧,能不能帮我个忙?”司楠连忙点头:“你说,能帮的我肯定帮忙。”缪畅斟酌着开口:“我骗小书说在理工读书,这几天他可能会托你打听我的消息,你能不能……不会麻烦你很久的,过一两个月我就跟他说我要去外地实习。”司楠把他的话细想了一遍,皱着眉问道:“那你现在?”缪畅笑了笑:“我没在读书了。”分别的时候两个人互留了电话,司楠注意到缪畅还用着一个键盘手机。他望着缪畅渐渐走远,确实不是去往各个大学的方向。</p>
直到回了宿舍司楠仍觉得心神不宁,种种疑惑在心里堆积成山:畅哥成绩这么好为什么没有读大学?他现在是在工作吗?他的亲生父母呢?也在涟城吗?他什么时候和缪书茶重逢的?缪书茶知道多少?为什么要把真实情况瞒着缪书茶?为什么要在缪书茶面前做戏?可是这些话他一句都问不出口,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只是一个连哥哥都不能喊的邻居家弟弟,他又有什么资格和立场去问缪畅呢?</p>
司楠仰躺在床上,点了根烟。袅袅升起的烟气里,记忆倒带回四年前。自从缪畅去了四中,他们俩的交集几乎为零,每个周日下午司楠故意把家门虚掩着,为的就是听到缪畅出门的声音,能和他打个招呼。但是那个周日司楠没听见对面的开门声。缪书茶请了三天假,周四早上见面的时候,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在公交车上司楠没忍住,装作在看窗外风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畅哥这个礼拜没回家吗?”缪书茶闻言浑身一震,别过头没有理他,司楠碰了个钉子,也不好再追问,两个人之间的空气凝住了。到下车的时候,司楠才发现缪书茶眼睛通红,像是刚刚哭过。一个礼拜后,司楠才在自家饭桌上听妈妈说起了缪畅的消息:“对门的大儿子半个月前跟亲生母亲走了,唉你说说这看叫什么事儿!又聪明又好的孩子,养了十八年就这么送人了!我是**我也得天天哭。”司楠定了定神,努力用平静的语气问:“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我怎么不知道?”**妈想了想:“就是你和小书去竞赛那个礼拜吧。”司楠眼前一花,手有点抖,汤勺叮叮地敲在碗壁上。</p>
四年前,缪畅就是这样义无反顾地从他们所有人的世界里抽身而去;四年后,缪畅突然出现,这次是他离缪畅更近一点,是他离真相更近一点,司楠心里渐渐涌起一些难言的幻想。他把烟头按灭在床边的铁栏杆上,摸出手机找到缪畅的名字,指尖停在那一串陌生的新号码上,仿佛能穿透四年悠悠岁月,伸手抓住时光里踽踽独行的那个少年。</p>
一个礼拜后,司楠给缪书茶打电话,告诉他打听到了,是材料学院材料科学与工程专业2009级的。缪书茶情难自禁,颤声说:“勺子,你能不能约我哥见面?他不想见我,你帮帮我,你帮帮我吧。”缪书茶飞扬跋扈惯了,最近却在他面前一再伏低做小,想想也的确只有缪畅有这个影响力。司楠弹了一下烟灰,自从那天遇上缪畅,他一根接着一根就没停过:“我试一下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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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面的时间约在了周末,午饭和晚饭中间缪畅可以出来的闲暇时段。缪畅特意回去换了衣服,简单的灰色连帽卫衣,看起来和周围象牙塔里的学生没什么两样。缪书茶从出租车上下来,看到缪畅和司楠一起站在理工大的校门口。时间好像一下子退回他们三个一起上学放学的初中时代。缪书茶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只觉得身上千斤重,迟迟不敢踏出半步,怕把这个梦踩碎了。司楠看到他了,朝他招招手。缪书茶的目光柔软又迷恋地缠在缪畅身上,走到跟前细声细气地喊了一声:“哥……”</p>
秋日的阳光温暖地洒下来,把缪书茶的头发和睫毛染成泛着金的浅咖色,瞳仁颜色也浅浅的。四年前缪书茶的模样慢慢重叠进来,化成了面前这个比自己还高的少年,缪畅思绪一下子飘很远,被司楠拽着手腕才回过神。缪书茶垂眸看向他们相连的一寸皮肤,眼神微微一黯。三个人在司楠他们学院楼里乱逛,缪书茶其实想去缪畅那个材料学院看看,这样他再来找缪畅就不需要通过司楠了,可是司楠说材料学院太远了,在学校另一边,不方便过去。</p>
缪畅第一次这样进大学里面,以前倒是来送过几次外卖。他有点拘谨也有点好奇,可是不方便表现出来。他怕说多错多,基本上没怎么开口,缪书茶问点什么都是司楠挡在前面答了。缪书茶以为缪畅还是不肯和自己说话,渐渐的也神色黯淡着不说话了。到五点的时候,缪畅得回去上班了,缪书茶抓着他问:“去哪儿啊?不一起吃晚饭吗?”缪畅扯了个谎:“晚上要去做家教。”缪书茶还是不想放他走:“做家教也要先吃饭吧?一起吃个晚饭吧哥。”缪畅继续编下去:“那家的家长人比较好,周末都喊我一起吃晚饭。”缪书茶觉得缪畅大概只是不想和他多呆,瞬时心情跌到了谷底,开口都像是在哀求:“那我送你去好吗?”</p>
那天缪畅上班时候有点心不在焉,两次上错了菜,被店长不留情面地骂了一顿。这分店店主大概是听了什么风声,知道缪畅很讨得老板欢心,怕被他抢了位子,从他来的那天起就想着法子为难他。缪畅今天倒是被他训的心服口服,确实是自己工作时间走神了。他本来想从涟理走回店里的,但是缪书茶肯定会一路跟着,缪畅狠了狠心打了出租车,这一晚上都在心疼这笔车费,够买三天的水果了。</p>
十一点下班后,他拖完地检查了一遍水电,关上了店门。穿过喧闹的堕落街,再拐过几个巷口,就到了他住的地方。老小区没有路灯,夜一深就黑黢黢的,缪畅拿出手机想借屏幕的光照一下前面的路。他长按了一下按键解锁,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您有5条新的消息],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但是他已经猜出是谁了。[哥]、[家教结束了吗?]、[在哪个小区啊?我可以去接你吗?]、[我在你们校门口等你]、[你不回我没关系,但是别拉黑我]。黑暗中只有这一点窄小屏幕亮起微光,缪畅的手指轻轻碰着屏幕,在原地站了很久。他把这个陌生的号码存进联系人,按着键盘打下两个字:小书。</p>
有水滴啪的一声绽开在屏幕上,秋天的第一场雨来的轰轰烈烈猝不及防。缪畅收好手机,戴上卫衣帽子,双手缩进袖口里抱在胸前,加快脚步向不远处的老楼走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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