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哥,我爱你
作品:《哑火》那天缪畅下了晚班回家,巷子里还是黑黢黢的看不清路。他把手机的电筒打开照着脚下,远远看见楼道门口站着一个人。他们俩有一个礼拜没见了,缪书茶好像比前几天瘦了点,眼睛下面挂着浓重的黑眼圈,下巴上也残留着浅浅的胡渣,看着很憔悴。缪畅的脚步生生顿在原地,不敢往前了。缪书茶能找到这里说明知道的差不多了,可是他还没想好怎么解释。</p>
缪书茶见他停住了,很生硬地迎上来,声音和表情是一样的冷:“哥,你真的住这里?”缪畅紧张得呼吸都不顺了,试探着问:“司楠告诉你的?”缪书茶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不自觉地抬高声量:“他知道你住这儿?!他连这个都知道?!”缪畅情急之下去拉他,触手才觉得不对,摊开缪书茶的手心看到横七竖八潦草贴着几道创可贴。缪书茶从小就怕疼,手指头上戳一下验个小血都能在家里梗着脖子闹上三天。缪畅心里一惊,想起那天袖子上斑驳的血迹,他本来以为是司楠的,没想到缪书茶手上也受伤了。缪畅又是后悔又是心疼,拿拇指小心摸着他的掌心:“手怎么了?是那天弄的吗?”缪书茶没有回答,又问了一遍,语气从愤怒转向了刺痛:“他为什么会知道?!”</p>
为什么说着生母家条件很好却还在用很旧的手机?为什么被问到大学的专业课总是含糊地搪塞过去?为什么每个月往家里寄一千块的人天冷了连件新一点的外套都没有?缪书茶本来就机敏,对缪畅的事自然更加上心,这些蛛丝马迹串在一起让他不能不起疑心。他给缪畅的新手机里藏了定位软件,一直犹豫着没启用,直到那个夜晚。这一个礼拜他看着缪畅在两个点上活动,一个是堕落街上的一家快餐店,一个就是这栋老旧的居民楼,晚上没有去过做家教的那个小区,也从来没有踏进过涟理的校门。</p>
第一天第二天他安慰自己,缪畅只是逃课;第三天第四天他告诉自己,缪畅是住在同学家;第五天第六天他想也许是家教课程结束了呢。到第七天他没办法继续自欺欺人了,缪书茶在这栋楼下等缪畅,看到那个点从快餐店移动过来,越来越近。结果缪畅开口就是司楠告诉你的,缪书茶简直要被他这一句话刺得魂飞魄散了。</p>
缪畅把缪书茶带回家里,缪书茶怔愣着环顾这个窄小的屋子,那么多想说的话到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是攥着缪畅的手越收越紧,紧到缪畅觉得痛了微微挣了一下。然后缪书茶在鞋柜上看到了一个很眼熟的打火机,他认得,是司楠的,缪畅从来不抽烟。缪书茶惨然一笑,眼神里盛满哀伤:“他住这里吗?”缪畅眼看他这误会大了,伸手过去揉了一下他的后颈:“你别瞎想,他就是来借住了几天。”</p>
这七天的每一秒都像是砭骨的酷刑。如果不是因为四年前自己任性的一句话,缪畅不可能离开,他会安心读完高三,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一流大学,继续做那个站在尖尖上光芒万丈的人。缪书茶想象着缪畅每次站在涟理的校门口是什么心情呢?想象着他每次匆匆赶来假装上完家教课是什么心情呢?想象着他每次分别后从热闹的校园一个人走回这个狭小黑暗的巷子里是什么心情呢?于是每个笑容每句话都变成了假的,那是缪畅的壳,敲碎的那一刻才看清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司楠。</p>
缪书茶转过头哀哀地看着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才是你弟弟啊……”缪畅开灯才看清缪书茶脸上的表情,心中发颤,沉沉叹了口气:“你别哭。”已经这么晚了,缪书茶肯定来不及回学校了。缪畅好不容易把他哄去洗澡,半天不见人出来,缪畅敲了敲门:“小书?”只听到细碎的水声,没有回答。缪畅心惊地推门进去,看到缪书茶湿淋淋地靠着墙蜷缩在花洒下面,身上的衣服都浇透了,脸上汇着一行行水流,分不清眼泪,但是看着喘息的幅度大概还是在哭。缪畅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小心地过去关了龙头,发现开关拧在冷水的那一边。他蹲下来摸了摸缪书茶的脸,触手一片冰凉,果然冻得都没人气了:“小书……”缪书茶很笨拙地在他手心里蹭了蹭,眼神一片死寂,像被掏空了魂一样:“哥,我怎么办啊?我要怎么还你啊?”然后更多的眼泪落下来,滚在缪畅手上,烧起来一样烫人。</p>
缪畅把缪书茶身上的湿衣服脱了,拿温水给他简单冲了一下。他们像回到很久以前,舒畅小吃刚开业的时候,缪海波和杨潭都在店里忙,每天晚上都是缪畅帮缪书茶洗澡。缪书茶不听话,喜欢在浴缸里玩水,缪畅治不住他,每次洗完澡地上都跟发了水灾似的。今天缪书茶却很乖顺,冲了太久冷水身体都冻僵了,温水淋上来的时候他痛得一弓身。缪畅把水温又调低一点:“是不是烫到了?”缪书茶赶紧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缪畅慢慢把水温加上去,浴室里终于有了点暖意,缪书茶也不冷得发抖了。缪畅拿了毛巾让他自己擦,去柜子里找了一套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上。坐在沙发上吹头发的时候也很乖,缪畅让他头低一点他就很听话地低下头,小时候缪书茶每次洗完澡都不肯吹头发,甩的客厅地上都是水。</p>
然后是手,缪书茶那天回去就随便拿创可贴弄了一下,后来也没去管过,在水里一泡都翘边了。缪畅抓着他的手把那些湿哒哒的创可贴揭下来,有的口子淋了水有点泛白,有的已经结痂了。但是创可贴的位置没贴好,撕的时候把血痂带了下来,马上涌出一些血珠。缪书茶疼得缩了一下,又立刻很讨好地把手送回去。缪畅端着他的手心,用棉花把血水一点一点擦干净,再拿棉签蘸了酒精消毒。缪畅问他疼吗,缪书茶又是摇头,眼神痴痴地看着他,突然很缠绵地喊了一声:“哥哥。”缪畅闻声一愣,又是这个叠字的叫法,像小时候拽着他衣角卖乖那样,杨潭最看不过,每次都说缪畅这是把弟弟养成妹妹了。缪畅只当他是疼迷糊了在撒娇,也跟着放软了声音:“已经弄好了。”</p>
缪畅站在沙发边上,缪书茶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全是映着哥哥的身影。缪书茶突然伸手抓住缪畅的衣领把他拽下来,仰头吻了上去。这个吻又生涩又稚拙,缪书茶不懂技巧,把唇贴上去以后迟迟没有下文。缪畅猝不及防僵住了,手里的药箱也没拿稳,砰地一声摔在地上。他整个人都一片空白,好像停转了一样。直到缪书茶小心地伸出一点舌尖像小猫偷腥一样舔他上唇,缪畅脑子里轰的一下,猛地一伸手把他推开了。狭窄的空间里两个人粗重的呼吸声交叠在一起,气氛顿时又冷又沉,像一潭幽深的死水。</p>
缪畅先催动自己从这份凝滞中脱身出来,他僵着身子蹲下来收拾药箱。背后响起缪书茶怅然若失的声音:“哥哥……”缪畅没有回头看他,带着隐隐怒火:“你别说话!”缪书茶不死心地去拉他:“哥哥,我喜欢你。”缪畅一抬手把他的手打开:“缪书茶你是不是疯了?!”刚收拾好的伤口被碰到泛起火辣辣的疼,缪书茶咬了咬嘴唇,艰难开口:“你喜欢张净还是司楠?也考虑一下我吧?”缪畅见他越说越离谱,简直要被他气昏过去:“缪书茶!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你是我弟弟!”缪书茶嘴上噙着笑,眼睛里却潋着泪水,一字一句都像是剖心泣血:“哥,都说一念成魔。你不在的这几年,那么多贪念邪念**妄念早就把我撕碎了。你现在……和我讲人的道理,怎么讲得通呢?”缪畅听了他这一番痴痴狂狂的疯话,竟一时惶然无措,呆在原地。</p>
夜里两个人挤在窄小的单人床上睡觉。缪畅本来是要睡沙发的,缪书茶不肯,还摆出一张特委屈的脸问缪畅是不是讨厌他了。缪畅没办法,只好又抱着被子躺回床上,给缪书茶刚才那么一闹,他现在实在摸不准自己要怎么对他了。夜色沉沉,缪书茶侧躺着看向缪畅的后背,削尖的肩膀和支棱着的蝴蝶骨。他很轻很轻地唤了一声:“哥。”缪畅那边没动静,缪书茶又问了一遍:“哥,你睡了吗?”缪畅的呼吸很规律很平缓,应该是睡着了。缪书茶小心地撑起上半身凑过去,双唇在缪畅的后颈很轻地吻了一下:“哥,我爱你。我比他们每个都爱你。”那边缪畅猝然睁开眼睛,抓着被子的手越收越紧,不敢动弹。</p>
两个人各怀心事,都是一夜无眠。</p>
昨晚在浴室里一番瞎折腾,两个人齐齐感冒,缪书茶倒还好,缪畅直接烧到了三十九度。缪书茶先醒的,小心地蹭过去想抱抱他哥,结果一伸手发现缪畅身上烫得吓人,脸也透着不正常的红,嘴唇很干没有血色。缪书茶摇着缪畅胳膊,小声叫了两遍:“哥。”缪畅没醒,把被子往上面拉了一下,整个人蜷着往被窝里缩,很畏寒的样子。缪书茶没照顾过人,只记得杨潭说过发烧了要出汗才好得快,他把自己身上的被子掀过去给缪畅盖好,下床噔噔噔跑去卫生间。秋末的清晨已经有些微凉意,缪书茶打了个寒颤,把浸了凉水的毛巾绞干,拿回房里。缪畅睡得不太安稳,不知道做了什么梦,郁郁地蹙着眉。缪书茶在床边蹲下来,把毛巾叠好盖在缪畅额头上。</p>
缪畅的神情放松下来,眉间也渐渐舒展,过了一会儿微微睁开眼,看到缪书茶手肘支在床上托着下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缪畅抬手摸了一下额头上的毛巾,一开口嗓子又干又哑:“几点了?”缪书茶看了一下手机:“八点半。”缪畅觉得浑身又酸又软又冷,一点力气都没有,他凝了凝神撑着上半身想坐起来,被缪书茶按着肩膀推了回去:“别动,你都发烧了。”缪畅睁眼闭眼都是天旋地转,难受得不想说话:“要上班啊……”缪书茶把毛巾翻了个面:“都这样了还要去上班?”缪畅抬手压着额头,借着这点凉意好歹能清醒一点:“要去啊。”</p>
他这个月因为错账的事情被扣了两百,那天被司楠的短信喊去算是早退,估计店长又要记上一笔,再加上那个晚上付的饭钱、医药费,实在是不能再请假了。快餐店不做早餐生意,所以十点才上班。缪畅也觉得自己现在这样没办法起床,只好跟缪书茶说九点一刻再叫他,卷着被子一会儿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缪书茶把毛巾拿下来重新去冲水,握在手里还是热的,他伸手摸了摸缪畅的颈窝,出了一层薄汗,总算安心一些。中间还喂了一次水,缪畅迷迷糊糊就着缪书茶手里的杯子喝,靠在他肩上,发尾软软地擦着他的耳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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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九点多缪畅起来的时候感觉好多了,温度下来一点,也没那么头晕了。他站在水池边上洗漱的时候,缪书茶一直小尾巴一样跟着站在他后面。卫生间本来就挺狭小,两个人窝在里面都转不开身了。缪畅无奈地回过头问他干嘛,缪书茶有点不好意思,他是怕缪畅晕了站不稳。临出门了缪书茶还是不放心:“能不能请假啊?去医院吧。”缪畅转着钥匙把门反锁好:“没关系,以前也不去,每次过几天就自己好了。”话说完他就觉得不太对,一转头果然看见缪书茶表情都变了,眼睛里酸酸的又是愧又是悔,缪畅摸了一把他的后脑勺:“昨天还没哭够啊。”</p>
两个人去楼下吃了早饭,缪书茶出门之前去药箱里拿了退烧的泡腾片带着,吃完饭以后问老板要了一点温水化开让缪畅喝了。缪畅被他那种可怜兮兮又带着点试探的目光盯得发毛,恍惚又想起昨天晚上缪书茶惊天动的一番表白,觉得头更疼了:“你什么时候回学校?”缪书茶抬手摸他的额头:“现在就回。哥你行不行啊?还是好热。”缪书茶其实不太想去学校,但是王昊刚刚发短信说下节课要点名,让他赶紧过去。两个人在巷子口分开,缪畅看着缪书茶骑着自行车的背影远远融进涟城缤纷的秋色里。</p>
快餐店的生意没能像预想的一样火爆,店里策划了新一轮优惠活动,这几天在做宣传。缪畅一去就被店长塞了一大摞传单,让他去路口发。因为时间还早,街上人不多,半天才发出去一小叠。过了一个多小时到了吃饭的点,路口开始人流如织,缪畅给每个路过身边的人发传单说谢谢,站了一会儿就觉得眼晕得不行,冷汗都下来了。他往后面退了几步靠着树休息,一抬头就看到缪书茶在往这边过来,一脸焦急地停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p>
缪书茶把车停在路边上了锁,一上来就伸手往缪畅额头上摸。缪畅被他弄得十分没面子,很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别弄……”缪书茶不放心地把他手里的传单抢过来:“我来发吧。”缪畅看着他走到路口,心里一阵悸动。缪书茶先捏着传单站了一会儿,鼓了半天勇气才递出第一张,结果对方完全没理他,很冷漠地擦着他的手走了。只见缪书茶眼神黯了一下,然后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一个人手里送,对方接过去了他立刻低了一下头小声说谢谢。缪书茶是家里宠着长大的,没吃过苦,骄傲又要面子,让他发传单实在是有点为难了。缪畅想到自己第一次发传单的时候也是这样很不好意思,望着缪书茶的身影愈加感觉心疼和不忍。最后是两个人一人分了一半把传单发完的。</p>
从那天起缪书茶每天没课的时候就来店里报到,还问店长招不招兼职。缪畅不让他做,叫他在学校安生呆着好好上课。缪畅不肯去医院,缪书茶不放心他,第一个礼拜待在缪畅家里没走,很笨拙地照顾他。等缪畅感冒好了,他没理由继续耗着了,不情不愿的回学校,缪畅也没留他。每天晚上缪书茶都去店里接缪畅下班,有时候晚班收拾慢了,缪书茶来不及回学校就会在缪畅家里住,两个人挤在小床上。缪书茶等缪畅睡着以后偷偷从背后抱一下他或者亲一下他,第二天想起来都能开心一整天。</p>
缪书茶也试过小心地提及为什么没有读大学这样的话题,都被缪畅很巧妙地避过去了。次数多了他就不敢开口了,怕缪畅烦他。他们维持着这种亦远亦近亦疏亦亲的关系,都没有再提起过那天夜里缪书茶情急之下说的“喜欢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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