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不是作为哥哥是作为我自己
作品:《哑火》缪畅放缪书茶走了。缪书茶太聪明了,说着“用哥哥的身份压我”这样的话让缪畅哑口无言。烟花表演结束后桥上的人流散去,缪书茶整个人都失了魂一样在飘,像喝多了站不稳一样摇晃着。缪畅看着他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如烟的人群里。他抬起头望着深蓝色的夜空,刚才还璀璨耀眼,没有了烟花的照耀一下子变得幽深又沉寂。就好像他和缪书茶之间的关系,本来就是深不见底的黑,所有想要留住刹那光芒的妄念都该自此作废了,——不过是又一次回到早就习惯的黑暗里。</p>
缪畅一个人在桥上站了很久,身后人流不息,从嘈杂变安静又变嘈杂。缪畅转过身看见好多人匆匆往桥头走,他拦下一个阿姨问这是怎么了。那阿姨抬手往路的那头一指:“有人跳江了!”缪畅楞了一下:“跳江?”阿姨拉着他就往桥头走:“是啊!说是小伙子失恋了!也不知道是失足掉下去的还是一时想不开啊!大冬天的没淹死也要冻死了吧?要说这女朋友也真是心狠啊,选这么个日子说分手,让人家跨年都跨不安生……”那老阿姨还在絮絮叨叨念着,缪畅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脑中一时闪现着缪书茶离开的时候摇摇欲坠的背影,一时嗡嗡重复着阿姨口中的“失恋”、“分手”、“想不开”、“淹死”、“冻死”,四年前被缪书茶看穿性取向的时候他都没有像这样惊慌害怕过,整个人像被迎头浇了盆冰水。</p>
他昏昏沉沉地向阿姨道了谢,赶到桥头。那里围了很多人,有人举着一条长长的竹竿往水里送,但是黑黢黢的水面上完全看不到落水人的身影。缪畅拽过身边的人心急火燎地问:“那个人呢?!掉下去的人呢?!”那人被他摇得一脸懵,断断续续回答道:“……刚刚还在水面上挣扎,现在就光看到冒泡泡了,可能要沉下去了。拨了119但是还没赶过来……”缪畅心里一阵发凉,满脑子都是“缪书茶不会游泳”这一个念头,又猝然想起小时候自己对他说过“不会就不会吧,我会就行了”这种话。他开始面无表情地脱外套,身边的人为之一震,赶紧扒住他的袖子:“再等等吧,马上就到了……你别冲动啊!这天太冷了下去就得冻死啊!”</p>
缪畅把外套甩在地上,挤过黑压压的人群纵身跃进了江里。刺骨的寒意瞬间侵袭而来,包裹住他的四肢百骸,像千万根细针争先恐后地狠狠扎进毛孔里。岸上的人皆是一声担忧的惊呼,可是缪畅听不到,他只能听到汩汩的水声。他克制住想要蜷起手脚的本能,伸展着身体开始试着划水。那个举着杆子的人给他指了个方向,缪畅往前奋力游过去,到杆子尽头的地方,他深吸一口气往水面下沉,一只手划着水一只手在水里摸索着。换了好几口气以后,终于触到了一个带毛领的兜帽。缪畅心里瞬时一轻:今天缪书茶穿的外套是没有帽子的!不是缪书茶!狂喜的泪水刚流出来就融进了冰冷的江水里。</p>
缪畅想起以前看过的溺水救人指南上说要从溺水者背后把人托起来,避免被对方困住。他找准那个人的位置往下潜,没想到那人刚刚被他拽了帽子,瞬间涌起求生意识,使出惊人的力气抓住缪畅往上扑腾。冬天的衣服灌了水又冰又重,缪畅一边被那人一股狠劲地往下拖,一边被他照着胸口踹了两下,仓皇中吞了两口水,一时间脑子都不清楚了,僵着身子往冰冷彻骨的江水里沉。</p>
大概是他欺负缪书茶欺负的太狠,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缪畅模模糊糊地想。小书……光是想着这个名字,都像是怯怯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突然看到了一豆温温暖暖的烛火。还不能结束啊。缪书茶那个小**指不定在哪儿哭呢,得去找他回家啊;夜一深又降温了,他每次耍酷都不肯多穿点衣服,现在一定冷了;还有脸上的伤口处理了吗,至少把血迹擦干净吧,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乱七八糟想着这些,缪畅猝然从心底里腾起一股强大的念想,停转的身体也像重新连上了电源一样活了过来。</p>
他也不知道从哪里突然涌来了力量,竟然甩脱了溺水者的钳制,把人翻面顶了起来,艰难地往前游了几米,猛一伸手抓住了竹竿的一端。岸上的人群一阵欢呼,119的警报声也越来越近了。缪畅其实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全凭本能握着手里的竹竿,另一只手被溺水者死死抓着,虽然隔着衣服,缪畅还是能感觉到皮肤都被抓破了,浸在冰凉的江水里特别疼。他记不清怎么被杆子拖到岸边,怎么被人抱上岸,怎么伏在地上一边抖一边呕,吐出好多水,怎么被推上了救护车。一重一重的黑影压下来,心里实在后怕,反反复复的只有一个念头:幸好不是小书啊……幸好。</p>
缪书茶失心疯一样跟着人群乱走,回过神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这个区离大学城很远,他从来没有来过。他在路边抱着膝坐下来,夜风很冷地笼上来,吹得他脸都发木了,——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虽然上次开着玩笑说交了房租就是两个人一起租的房子,可是缪畅如果……根本不想见他,那他要怎么回去呢。缪书茶在路边安安静静地坐着,来往的行人都很好奇地偷偷看他,等夜深了,路上渐渐没了人迹,他还是一个人在那儿坐着,眼睛里一点神采都没有。</p>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缪书茶动了动冻僵的手指,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缪畅的名字,虽然能猜到大概是要找他回家,但缪书茶从心底里涌起一股渺茫的期望:如果缪畅现在收回那些话,他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缪书茶紧张地按下接听键:“喂,哥?”那边不是缪畅的声音,是一个陌生的女声:“您好,这里是涟城第三人民医院。”缪书茶整个人都傻了:“……医院?”</p>
缪书茶坐在病床边看缪畅,缪畅睡着了,手上还在输液。药水太凉了,缪书茶把手搓热了盖在他冰冷的手背上小心捂着,想起和医生的对话。医生说缪畅是下水救人,溺水者救过来了,就在隔壁病房。缪书茶点了点头。医生说缪畅本来就有点低烧,江水又这么冷,这是冻坏了。缪书茶还是点头,他不知道缪畅发烧了。医生说现在是睡着了,不用太担心。缪书茶继续胡乱的点头,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p>
那女医生和杨潭差不多年纪,家里也有个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儿子,看兄弟俩感情这么好,心里涌起些怜惜和心疼,便换了种长辈口吻。她轻轻拍了拍缪书茶的肩膀,斟酌着开口:“虽然见义勇为是好事,但是你哥现在这个情况还是要处处多注意着点。这次没事是运气好是侥幸,下次就不一定了,很危险啊。不能掉以轻心!”缪书茶有些困惑地问了一句:“现在这个情况是指?”医生凝着眉说:“肾脏移植手术真的不是小事啊,他今天没跟你说自己发烧了吧?是不是平时自己也不太注意身体?那只能靠你们家人多关心多照顾了。”缪书茶猛然呆在原地,脑子里把医生的话又从头到尾重复了一遍,怎么每个字都听得懂,串到一起就不知道什么意思了呢。什么肾脏移植手术……她在说什么啊?</p>
匆匆道谢送走了医生,缪书茶腿上一丝劲儿都使不上,几乎是扶着墙一点一点挪进病房里的。病房里空调开的很暖,但是缪畅的手还是凉凉的,面色很白唇色也很白,睡梦中还微微蹙着眉。缪书茶把手轻轻按在他的胸口上,感受着那颗心的跳动,才觉得不那么心慌。手慢慢往下划,从病号服的衣摆里探进去,往腰侧肋骨的地方摸过去,缪畅的身上也很凉,肋骨嶙峋地支棱着,比缪书茶想象中还要瘦。然后他颤着手指摸到了,——那里有一条很长很长的疤。</p>
缪书茶抱膝蜷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像是想把自己缩到看不见一样。他怕得浑身发抖,手机都握不住。点开浏览器,在搜索框里打下“肾脏移植手术”几个字,一个个网页点进去越看越心惊。为什么缪畅好像很容易感冒经常发烧,因为免疫力太差了;为什么缪畅总是看起来很累没精神,因为不能干重活;为什么缪畅只想和他亲吻,因为怕一旦更进一步缪书茶就会看到这个疤发现这个秘密……</p>
缪书茶不敢在病房里哭,怕把缪畅吵醒。他跌跌撞撞地推开门,冲进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里痛哭出声。医院毕竟是天天在上演生离死别的地方,哭得再凶、哭到天昏地暗喘不过气、哭到吐、哭到没力气了靠着墙坐下,都不会有人投来异样的目光。缪书茶过了好久才从洗手间出来,在走廊的排椅上仰头坐了一会儿,白花花的天花板好像在一重一重压下来一样让人难受。他以为四年前缪畅突然离开的时候自己已经流完了眼泪,可是重逢之后他好像总是在哭。</p>
可是这些眼泪又有什么用呢?他欠缪畅的,这辈子都还不起了。</p>
缪畅是被窗外的啁啾鸟鸣唤醒的,他睁开眼看到陌生的病房,自己躺在病床上。手边毛茸茸趴着一个脑袋,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十指交缠着握紧他的手。缪畅看着缪书茶头顶的发旋和翘起的一簇碎发,觉得很乖很可爱像小孩一样。他想撑起上半身坐起来一点,结果手才刚动了一下,就被缪书茶猛地一用力死死抓住了。缪畅晃着手腕叫他:“小书,醒醒。”缪书茶在他手背上蹭了两下,抬起头。他的额头上留着压在衣袖上嗑出的红印,眼睛****,一看就哭过,眼睛下面两公分的地方横着贴了一个创可贴。他揉了一下眼睛,朦朦胧胧地望着缪畅:“哥……”缪畅摸了一下他脸上那道伤口:“怎么趴这儿睡啊,那儿不是有沙发。”缪书茶睡的时候一直压着自己的手臂,现在动一下才发现那半边身体都麻了,细细密密针扎一样刺痛。他沉着声切断了缪畅的话:“我都知道了。”</p>
缪畅不确定他指的是什么,暗暗注意着他的神色没有回话。缪书茶声音哑得像磨在砂纸上:“是给她了吗?给……那个女人了吗?”他说不出“生母”两个字,这种丧心病狂的人怎么配做母亲?!缪畅瞳孔一缩,两只手十分不安地握紧了被子,不敢去看缪书茶的眼睛。虽然心里已经猜到肯定是这样,但是看缪畅默认又是另一回事了。缪书茶踹开椅子站起来,心里的怨恨掺着愤怒一起爆发了:“缪畅你疯了吧?我们缪家养了你十七年!不是为了让你就这样随随便便把……身上的东西就这样送人!”缪畅伸着手去拉他:“你冷静点听我说……”缪书茶一字一句仿佛咬牙切齿:“她就是为了这个才去善北找你的?她就是为了这个才找你的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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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畅把他簌簌颤抖的手用力攥住:“配型也不一定成功。那时候她尿毒症比较严重……”缪书茶冷笑着说话,眼底却全是苦涩:“生了孩子不管,扔在福利院门口的人;十八年间音讯全无,为了配型治病突然跑回来认儿子的人;做完手术利用完就丢,让刚成年的孩子独自在外面艰难生活的人。这就是你切了个肾给她的人!你是不是疯了?!”缪畅把他拉过来一点,摸着他掌心的**安抚情绪:“小声一点,外面护士听见该进来训你了。”“是不是因为这个才没有高考?!是不是!”缪书茶早就被汹涌复杂的情绪淹没了,声音嘶哑得话不成话,“她凭什么?!她哪里值得你这样做啊……”</p>
缪畅等他终于发泄完了,指了指床沿拉他坐下来:“别哭。”缪书茶脸上那个创可贴都打湿了,病房里全是他支离破碎的声音:“这四年里,我没有哪一天不在后悔对你说过的那些话。你过得所有不好全都是因为我。缪畅,我要怎么还你啊?我怎么办啊?”缪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缪书茶又失神一样喃喃念道:“怎么办啊……我用一辈子赔罪都赔不起,况且你也不需要我了。”缪畅被他这话搅得心里揪着一样发疼。昨天一晚上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先是落入了可能失去缪书茶的巨大惶恐,又经历了一番差点溺水的生死危机,惊险的一夜里倒是一下子想清楚了很多事情。</p>
缪畅的声音沉静又温和,像小时候杨潭给他们讲道理那样:“小书,没有人应该去背负另一个人的人生。不是你的错,我没有怪你。”缪书茶一边摇头一边抬起泪涟涟的双眼,看得缪畅心头一阵悸动,捧着他的双颊在额头上很轻地亲了一下:“乖。”缪书茶抬起手去摸他刚刚吻过的地方,像是要紧紧抓住那一点点余温一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怯怯地试探着问:“你现在是缪畅还是哥哥啊?”缪书茶不敢看缪畅,眼神低低垂着,指甲掐进手心肉里戳出一个个小月牙。他想知道答案,他也怕知道答案。</p>
缪畅凑上去,一只手握着他的后颈压过来,他们一下子靠得很近,近到能看清彼此眼中的自己。缪畅的语气很严肃:“我想通了,怕哪天死了还没跟你说清楚。”缪书茶面色一凝,在他手心里挣扎了一下:“靠!不许胡说八道!”“我喜欢你,缪书茶。”缪畅动作很缓很轻柔地把他抓回来,虔诚又郑重地说,“不是作为哥哥,是作为我自己。我喜欢你。”直到缪畅托着他的下巴吻上来缪书茶仍然觉得像梦。</p>
这是新一年的第一天,他们在宁静的病房里交换了这一年的第一个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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