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房管事负责以言语威逼，并指挥徐长卿何时给予小书童刺激。</p>

当徐长卿放下器具时，他的衣服俱被汗水浸湿，头发又湿又软地贴在额头，眼角微红，身体微躬，仿佛被折磨的人是他，而不是一旁衣不蔽体的小书童。</p>

刑房管事伸手扶起摇摇欲坠的徐长卿，熟练地用脚踢出一个木桶：“喏，弯下腰，往里面吐。”</p>

徐长卿将今日吃过的东西通通从胃袋里翻倒出来。</p>

刑房管事漫不经心地说：“吐完了，去里面的房间先喝杯热茶，缓过神后用热水擦擦身，房内有暗卫的衣服可供换洗，你回头也带一两套衣服过来放着。”</p>

徐长卿脸色惨白，艰难地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回头？”</p>

刑房管事收敛起平日轻浮癫狂的神色，对徐长卿说：“对，今天应当是上头让你来练手的，不算太坏的差事，至少不会死在外面。”</p>

徐长卿捂住胸口，冷汗缀满额头。</p>

他心想：但我宁愿受伤的是自己。</p>

刑房管事看他这副愚蠢德性，只得亲自扯他去里间，避开小书童脚下的腌臜光景：“还以为你这几年长进些了，结果光长个儿，心里头还嫩着。”</p>

徐长卿喃喃自语般说：“长进便是适应这种事情吗？”</p>

“长进是认清当下处境，抓住身边一切机会，竭尽全力往上爬，”刑房管事教他，“我赠你一句千金难买的金玉良言，下回到刑房里来，最好易容一番，别顶着自己的脸过来了。”</p>

徐长卿问：“为什么？”</p>

刑房管事将徐长卿往里间一塞，转而将注意力落在自己指甲缝里那点褐红的污迹：“一方面，你下次见到的，极可能是身边的熟人，如果不想被报复，易容是比较好的选择。另一方面，你也可以哄哄自己，说都不是自己干的，偶尔逃避会儿现实，能延年益寿呢。”</p>

一股恶心涌上心头，徐长卿在里间拽出另一个木桶，又吐了。</p>

刑房管事不再看他，在水缸里慢条斯理地揉搓手指甲。</p>

徐长卿浑身虚汗，双目含泪，他想问刑房管事，他折磨刺红时，心里头是不是也如此想着。</p>

但是，这个问题何等多余。</p>

即使升迁至刑房管事，他仍必须服从指令，也只能服从指令。</p>

良心、尊严、道德……想往上爬的人，不得不有所舍弃。</p>

至少，在乱世里，在圣教里，规则如此。</p>

——“若不愿意，就不听、不闻、不看，做个耳目闭塞的庸人。若连如此简单都无法做到的话，你活在世上，又有何意义?”</p>

师父，我能做到，我能当一个自欺欺人的庸人，只是我不知道如此苟活在世上，又有什么意义。</p>

徐长卿撑起身体，双目失神。</p>

这些自我撕扯的反思，若由忧国忧民的才子诗人吟诵一番，或许还能搏一搏锦绣前程。</p>

但是，对小小圣教暗卫而言，却一文不值，徒添笑话罢了。</p>

徐长卿露出乖巧感恩的神色：“多谢管事提点。”</p>

刑房管事也体面地笑应：“无需客气。”</p>

是了，就得如此。</p>

唯有当一具铁石心肠的木头人，才能在圣教里越爬越高。</p>

但刑房管事每每见到徐长卿，总会想起刺红，也总会愧疚心软。</p>

慈悲为怀，多美好的品德，若有人能对他宽容怜悯一二，他也想做个善丈人翁。</p>

刑房管事已经数不清，自己不以真面目示人多少年，也正因如此，他才能侥幸活到现在。</p>

希望徐长卿能比他，能比刺红，运气都要好些。</p>

刑房里的事不过是蔡曲向长老反击的筹谋中，极小一环。</p>

雪山的老人难以熬过寒冬，小书童的老母亲被安置在中原，安享晚年。却被赤芍着人寻得，并以此为柄，要挟小书童背恩杀主，再将一切推卸到铁血盟头上。</p>

陈长老的侄儿在画舫上寻欢作乐时，被小书童毒杀，尸体沉入河中喂畦鱼。</p>

远在雪山的陈长老得知噩耗，只觉痛心疾首，捶胸顿足，誓要为亲侄儿报仇。</p>

恰逢林渊的表哥——陈傲阳从父亲陈续手中接过武林盟主及陈家家主之位。陈傲阳年轻气盛，意气风发，教之其父更为通融，允许陈长老带人去圣教总舵收敛侄儿尸骨。</p>

总舵事务暂由林长老、程长老及左护法凤真共理，赤芍从旁协助。赤芍对陈长老的查根问底予取予求，任其派人扣下画舫，反复调查，揪出小书童投毒的证据。</p>

小书童供认杀主罪行后，只求圣教饶过家中老母，随即咬破口中毒丸自尽身亡。</p>

验尸时亦查不出小书童有被他人严刑拷问的痕迹。</p>

陈长老却坚持此案仍有疑点，亲自查勘侄儿所住房间，在众目睽睽之下，从箱中翻出本应偷放在蔡曲房内的，带有记号的月钱银票。</p>

至此，陈长老一派栽赃蔡曲的人证物证俱全。</p>

赤芍为师父蔡曲洗脱冤罪，正式在总舵崭露头角。</p>

蔡曲在林程两位长老上门请罪后，方施施然地由赤芍扶着，走回总舵，稳坐右护法之位。</p>

他整顿原有的月钱制度，并友善地建议陈氏宗族，可由陈长老的堂弟担当长老一职。</p>

至于助纣为虐的陈长老侄儿，人死如灯灭，缘何与铁血盟结下龌蹉，无人得知，也无心追究。但好歹也是圣教的人，既然此事是铁血盟办下的，陈氏宗族找铁血盟算账便是。怕是这陈家侄儿行事乖张，得罪江湖人而不自知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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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落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