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仔细给方亦杉揉了一会儿，问他：“好一点没有？”</p>

方亦杉抿了抿嘴唇，半天才委屈巴巴挤出一句话：“希希哥哥，你……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呀？你以前对我很好的。”</p>

梁希僵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放开手有些局促地站起来：“不疼就回去吧，一会儿上学要迟到了。”</p>

方亦杉眼睛红红的，眼泪愣是挂着没掉下来。</p>

梁希有种被人戳穿心事的恐慌。方亦杉还被包在襁褓里噗噗吐奶的时候梁希就认识他了，方采青和方落总在为了方亦彬的病奔忙，很多时候都顾不上他，小东西在婴儿床上哭得撕心裂肺也没个人管。</p>

梁希心里一软就想着过去哄哄他，只见方亦杉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梁希拿手帕给他擦，小东西竟然立即止了哭声，挥舞着小巴掌抓住梁希的一根手指，咯咯笑出一串鼻涕泡泡。</p>

小孩子的脸又白又软，像刚蒸好冒着热气的糯米糕，一笑起来脸颊上陷进去两个小窝窝，——梁希突然觉得这小家伙和大师兄好像，都不只是像了，简直一模一样。</p>

梁希七岁的夏天看了一场舞狮表演，九二年。镇上开了间米面厂，听说是北京来的大老板投资的，开业仪式规模搞得很大，请了狮队龙队腰鼓队热热闹闹庆祝了一整天。</p>

那时候也没什么特别的娱乐活动，老人小孩闲着没事都跑去看热闹，梁希搬了张竹板凳坐在第一排，第一个出场的就是三更堂的舞狮队。为了配合开业主题，那天选的是一对红色狮头，舞狮人也是一身红红火火的大红狮衣狮裤，表演的是高桩采青。</p>

梁希仰头看着那头红色太狮活了一样在两米多高的桩阵上敏捷灵巧地上下翻飞，好像一团流动的焰火，灼灼地透过他的眼睛直接烧到他的心上。表演结束梁希的目光还移不开，一路跟着那狮子追到舞台下面，只见前面的舞狮人抬手把狮头取下来，甩了甩一头一脸的热汗，冲着台下某个方向笑了一下，脸上现出两个好看的酒窝。</p>

梁希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没找到他在对谁笑，到后来入了师门他猜到了，那人应该是钟无名。</p>

彼时七岁的梁希满心满眼都装着这个无比灵动的红衣少年，听到周围的奶奶婶婶摇着蒲扇议论，一个说：“这三更堂啊，想当年也是整个向远数一数二的狮馆……”</p>

另一个说：“我听说左边那个狮头好像是方老的亲孙子。”</p>

第一个立马反驳她：“胡说八道，方老就一个独女，哪儿会有什么孙子！”</p>

那婶婶拍了拍扇子：“哎哟说错了说错了，是外孙！外孙！”</p>

要真算起来梁希与方亦彬朝夕相处也不过半年时间，后来方亦彬病了，再后来就有了方亦杉。对于梁希来说方亦杉是什么呢？是每个礼拜去医院探病的时候喜欢跟着他的小尾巴，是他看着一点一点长起来的小屁孩。</p>

说直接一点，这一切的支点在于——方亦杉是方亦彬的弟弟，更是方亦彬的“药”。现在方亦彬没了，他们之间那条线好像就此彻底断了，梁希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方亦杉，怎么继续做他嘴里的“希希哥哥”，更没有想过怎么当一个“师兄”。</p>

傍晚放学以后，梁希去小学接方亦杉一起回三更堂，他这也是第一次，没考虑到小学比初中放学要早很多这个问题。等他赶到校门口，一眼望去一个人都没有，看门大爷刚把铁门拉上，挂了锁。</p>

梁希忙问他见没见过一个穿红棉袄的小男孩，一年级，这么高。大爷一拍脑袋：“刚还在这儿呢，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问他怎么还不回去，他说在等人。你说这些爹妈怎么接小孩儿这种事都能忘了！”</p>

梁希被他说得脸一红，走出校门就看见街边灌木丛里万绿丛中一点红，方亦杉坐在马路牙子上，一脸忧郁地，吃手。</p>

——已经很久没人接他放学了，早上梁希在钟无名那儿领了任务说下课就过来接他，以至于方亦杉这一天都在开小差，就盼着赶紧放学赶紧和希希哥哥见面。最后一节课还有十分钟的时候他就收拾好书包了，下课铃一响立马蹿了出去，第一个冲出校门。</p>

他站在第二棵梧桐树底下等啊等啊，好多小孩被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牵着从他面前走过，然后熙熙攘攘的人潮散去，校门口就只剩他一个人了。方亦杉又想起幼儿园那时候，同学都爱起哄，说他放学没人接，笑他没人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