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小鬼

作品:《狮髓知味

已经快两点了,方亦杉还在上面翻身。虽然动作很克制,但这床太老旧了,稍微一动就嘎吱嘎吱响个不停。老徐他们早睡着了,几个大老爷们的呼噜声此起彼伏,震得人脑仁嗡嗡疼。李啸天抬手敲了一下床板:“还不睡啊你?”方亦杉声音闷闷的:“吵到你了啊?”李啸天压着声音回了一句:“没,我也没睡呢。”</p>

李啸天躺在床上,瞪着头顶的床板。平时方亦杉叫他“天哥”比较多,偶尔皮一下的时候会叫“狗哥”,哮天犬的那个“狗”,结果自然是被李啸天掐着脖子一顿胖揍。</p>

今天是这么多年以来方亦杉第二次叫他师兄,而第一次,是在方亦杉“十八岁”生日那天。</p>

方亦杉生在冬天,每年都冷得要死。他们兄弟伙有个传统,谁过十八岁生日谁就得请客吃饭,直接搬一箱酒上桌,一个个哥哥轮着敬过来,不喝到趴下这事儿就不算完。方亦杉是他们那群人里最小的,要敬的酒也最多。哥哥们都是多年的媳妇儿熬成婆,当年被人灌的那些招全记下来用在他身上了。方亦杉喝完一圈就开始眼冒金星,一个钟以后就咕隆咚滚桌子下面去了。去年被灌的那俩喊了服务员,又叫了一打啤酒,被李啸天挥手退了回去:“差不多得了啊你们,别把小孩喝吐了。”然后一圈人开始嘘声起哄:“天哥,不兴你这么放水的啊,以前怎么没见你说别把人喝吐了啊!”“就是就是!”“这事儿可由不得你啊!”</p>

于是一桌人吃完晚饭吃夜宵,喝了两趴。折腾到十一点半,打车回学校。一共十个人,四个人挤一辆车,正好剩下他俩。方亦杉醉得都站不住了,腿软得像两根面条似的,李啸天架着他一条胳膊,感觉跟扛着他也没区别了。反正整天扛啊举的,倒也不觉得重。那时候他们刚开始做搭档不到两个月,李啸天原本的狮尾退出了,于是他也变成孤家寡人了,就和方亦杉搭上了,从狮头转了狮尾。</p>

大半夜的,好不容易拦到一辆出租车,李啸天把方亦杉塞进车厢里。方亦杉喝醉了还挺乖,不吵不闹,小猪一样呼呼睡了一路。到了学校,李啸天又像抗麻袋一样把他从车里拽出来。方亦杉拽着他袖子,可是整个人摇摇晃晃站不稳,最后腿一软直接蹲地上起不来了。李啸天问他:“还能不能走?”方亦杉窝成一团没说话。李啸天叹了口气,转过身蹲下来:“算了,上来吧,我背你。”</p>

李啸天这个人吧,别的都挺好的,就是这张嘴闲不下来,老爱占人一点口头便宜。他最耿耿于怀的是:四年来他威逼利诱也没哄得方亦杉叫他一声“师兄”!虽然他俩差了这么多岁,可是两个人怎么说也是同届,于情于理方亦杉都不用叫李啸天师兄。可是李啸天进来的时候成绩第一,年纪又是最大的,一群人都挺狗腿的,拱着他做老大,一口一个师兄叫得特欢。</p>

就方亦杉一个不肯叫,一来二去的李啸天心里反倒惦记上了。有一次他在楼道里碰见方亦杉,一时没忍住,上去拽住了他的领子:“小鬼,你还没叫过我师兄呢!”方亦杉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表情淡淡地回了他一句话:“我有师兄的,你不是我师兄。”这话倒是把李啸天怼得一愣,感觉自己反倒成了无理取闹的那个。后来他也或认真或玩笑地提过这事儿好几次,方亦杉每次都眨巴眨巴眼睛,假装听不懂的样子。</p>

李啸天是个越挫越勇的人,哄方亦杉喊师兄这事儿,越是完不成越显得神秘,越神秘越是想完成,眼见着都快被李啸天列入人生目标之一了。眼下机会难得,怎么也得好好调戏一把。</p>

“哎,方亦杉!”李啸天耸了耸左边肩膀,“我都这么辛苦背你了,叫声师兄来听听呗。”方亦杉本来枕得好好的,被他颠得晕晕乎乎,难受得皱了皱眉。过了一会儿,忽然搂紧了他的脖子,凑上去软着声叫道:“师兄……”李啸天僵了一下,他就是嘴上闹一闹开玩笑的,没想到真能成功:“靠,喝醉了居然这么听话,早知道这么容易上次就把你灌了。”“师、师兄,我今天……今天十六岁了。”方亦杉下巴贴在李啸天的颈窝那儿,口齿不清地嘟囔了一句。李啸天被他逗笑了:“不是,有你这么装嫩的嘛,刚过完十八岁生日就来装十六岁,骗谁呢?”</p>

那时候李啸天还不知道这小鬼当年为了比赛改过年纪,是真的才满十六……后来得知真相以后,李啸天屡屡回想起大家躲宿舍里一起看**的**时光,一阵默默无言,心情复杂得差点吐血。</p>

方亦杉好像没听到他讲话一样,自顾自地重复了一遍:“师兄,杉杉十六岁了。”哟,还撒起娇了,这小子喝醉了真好玩。李啸天怕他掉下来,托着他的大腿往上送了送:“嗯,然后呢?”方亦杉不说话了,快到宿舍楼下了,他才怯怯地、轻轻地吐出一句话:“师兄为什么不要我了?”</p>

李啸天一愣,发现自己脖子那片湿湿热热的,好像是方亦杉在哭。——方亦杉以为自己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为梁希哭过,其实是因为他自己不记得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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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什么呢?怎么了这是?你别吓我啊。”李啸天脑子很懵,转过头看着他。方亦杉漂亮的圆眼睛跟两泓泉眼似的,被路灯光一照,好像覆了一层亮晶晶的流动的水膜。方亦杉迷迷蒙蒙地望了他一会儿,又细声细气地叫了一声“师兄”,然后忽然凑了上来,用嘴在他脸颊上碰了一下。</p>

说“用嘴碰了一下脸”,是因为李啸天时至今日也不知道那到底算不算一个亲吻。就算它是,也终归不是给他的,——方亦杉认错人了。</p>

李啸天吓得当场石化了,托着方亦杉的两只手一松,方亦杉从他背上滑下来,咚一下摔在水泥地上,第二天起床**都青了。电光火石之间,李啸天好像琢磨出来方亦杉喊的师兄是谁了。</p>

第一年刚入学的时候,方亦杉就落单了,他那个一起比赛的搭档没来。方亦杉课也不想上,训练也不想参加,光是坐在校门口的台阶上眼巴巴地守着门,像只看门的小狗。也不是没人劝过,他就是自己犟着听不进去,班导前前后后和他说过好几次:“你搭档没有过来报名,就是自动放弃资格了,你也不用再等了。”每次听到这种话,方亦杉的表情就会一瞬间变得很凶:“你骗人!”</p>

刚开始的那段时间,学校管得特别严,全封闭式管理。每个人发了一张电话卡,食堂门口装了两台公共电话,每个人每天可以给家里打两分钟。但是大家平时训练都安排得很紧,起早贪黑的,能打电话的时间比较集中,每次都要排队。</p>

有一次,李啸天从食堂出来,看见几个人把方亦杉围了。那时候他和方亦杉还处于互相不对付的阶段,他挺喜欢这小鬼的,一开学就去勾搭他了,可是方亦杉很不给面子,对他总是爱理不理的。其实这么说也不对,方亦杉不是对他爱理不理,他对谁都这样。时间一长李啸天脾气上来了,也懒得搭理他了。一群狗腿子把这些全看在眼里,以为李啸天和方亦杉结了怨,想着法子地给老大出气。</p>

李啸天走过去,已经猜出个大概:“你们干嘛呢?”那几个小弟立马殷勤地贴上来:“他占着茅坑不拉屎!举着电话又不打!后面排队的人这么多,他就是存心浪费大家时间!”方亦杉抿了抿嘴:“我打了……”那人瞪了他一眼: “没人接就挂啊!占着电话干什么!整天听忙音吗!”“人家爱听忙音就听呗,你管这么宽?”李啸天心里有点烦。</p>

他是本地的,年纪不小了家里也放心,很少打电话回去。他把自己的电话卡掏出来扔给方亦杉: “来来来,我的两分钟也给你,你一起听个够。”这就搞得方亦杉很难下台了,没想到方亦杉真的把卡接过去,举着听筒默默听了四分钟忙音。</p>

打完一遍,超过接通时长以后,挂断,再打第二遍,挂断,第三遍……四分钟以后,他走到李啸天面前,把电话卡还给他,然后从口袋里翻出两个硬币: “谢谢。”表情认真得好像没发现李啸天最开始的目的是想为难他。</p>

这种情况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有一天方亦杉突然不去食堂门口打电话了,因为梁希家的号码变成空号了。</p>

李啸天想,这句“师兄”还真是他没脸没皮讨来的。第一次是方亦杉喝大了,把他认成了那个人;第二次更夸张了,是方亦杉故意叫给那个人听的。</p>

都哭成球了还知道耍花招,心底里蔫儿坏。</p>

半夜两点还在翻身的方亦杉,举着听筒等了四分钟忙音的方亦杉,十年过去,原来这小鬼根本没变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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