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觉辰只去icu探视过一次，在他醒过来的第二天。准确的说是他在陆觉岚身体里醒来的第二天。</p>

家属探视时间是每天下午四点半到五点，每次不超过两位家属。宁觉辰从自己病房走过去，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每向前踏出一点都涌起往后退十步的冲动。</p>

走廊里挤满了忧心忡忡、面容憔悴的病人家属，他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窸窸窣窣地小声说话，有的一时没忍住痛哭出声，马上有人围上来轻声细语地安慰，说着说着自己却也跟着呜咽起来。</p>

宁觉辰只觉得快要被这份沉重压抑的气氛全然压垮，身上仿佛有千斤重，几乎无力支撑，脚下更是又虚又软，连拔腿就跑都做不到。他神情恍惚地急急往后退了两步，不小心撞在了一个人身上。宁觉辰回头一看，是许曳。许曳看起来比昨天晚上还要糟糕，不知道几天没好好睡过了，整个人像一具被掏了魂的空壳。</p>

两个人同时开口：“你……？”然后又一齐沉默了。等时间快到了，许曳拍了拍宁觉辰的肩：“你先吧。”宁觉辰也把刚刚顿住的话问出口：“你怎么过来了？”许曳笑得有点苍白：“我天天都来的，你洗手吧。”</p>

宁觉辰往手心里挤了很多消毒液，两只手合在一起无意识的用力地搓，这具身体太陌生了，连一块指甲盖都不是他的。两只手都蹭得通红他才终于回过神，僵硬的把手凑到水流下面，水很凉，很快手指就冻得发疼发木了。</p>

许曳皱着眉关上水：“可以了觉岚。”宁觉辰慢慢收回手，寒意从指尖开始，迅速流遍全身又涌进心里。他打了个寒颤，动了动嘴唇微不可闻地重复了一遍：“觉岚……？”</p>

宁觉辰还没有习惯这个身体这个名字，许曳这样叫他他实在反应不及，于是那些残酷的记忆争先恐后地翻涌上来。这一声“觉岚”和高考那天夜里的那些一起，和车祸时电话里的那些一起，像一场箭雨铺天盖地掉下来，穿心而过的时候每支羽毛上都带出一星滚烫淋漓的心头血。</p>

血流干，心就死了。</p>

宁觉辰换好隔离衣，穿上鞋套，在许曳的注视下走进病房。他跟着护士一路往里面走，宁觉辰连眼神都是僵的，余光却仍然能看到两边病床上穿着病号服的病人。病房里一片死寂，左右仪器滴滴答答的声音特别清晰，清晰得有点渗人。</p>

虽然这么说对医生护士很不敬，但是有那么几秒宁觉辰真的不自觉地联想到恐怖片里那些奇奇怪怪的实验室，而他像一具被逼着一步步走向自己命运的实验体。</p>

宁觉辰终于看见了自己的身体，“他”直挺挺地躺在最里面的那张病床上，胸口几乎看不出起伏，简直不像个活物。眼前的躯体极度消瘦，身形轻薄如纸，宛如一株枯败的干瘪植物。</p>

“他”浑身接满了纵横交错的管子，连着大大小小的仪器，面色透出死气沉沉的青白，一道已经缝合过的伤口从右边额角一路夸张的延伸至眉心，眼睛紧紧闭着，尖瘦的下半张脸俨然能被呼吸机的面罩完全盖住。</p>

宁觉辰眼前一阵阵发黑，只觉得脑中一阵天旋地转。他身上力气好像全被抽干了，差点腿下一软委顿在地，好不容易才勉强撑住，佝着身子摸到椅子边坐下。</p>

仿佛被一头按进冰凉彻骨的水里一样冷，细密的汗水从每个毛孔渗出来，宁觉辰觉得自己像一张被绞得死紧的毛巾，整个人都快要虚脱了。</p>

——如果躺在那里的是我，那我是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