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波澜</p>

路歇尔在“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这种事情上简直轻车熟路。</p>

很快罐头就满足不了她的胃口了, 她坚持要吃新鲜出炉的东西。她也不再满足于睡胶囊舱，用消毒液清洗身体，以及整天困在舰内无所事事。</p>

她语气郑重，不可一世地向道格拉斯宣称：“去给我劫一艘豪华旅游舰吧。”</p>

在她新学会用肢解自己这招逃离大部分束缚之后, 道格拉斯确实已经拿她没办法了。他甚至觉得路歇尔完全可以趁他不注意逃离军舰，但是她没有。她似乎很享受这种身为囚徒安然自得，并且让看守者提心吊胆惴惴不安的乐趣。道格拉斯一直怀疑她之所以粘着艾因也是因为这种恶趣味。</p>

“我是不会让步的。”路歇尔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他的操作遥杆，不让他启动舰船, “我要一艘真正能坐人的飞船，而不是你这种铁皮笼子！”</p>

道格拉斯接通另一个摇杆，平静地告诉她：“你想要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但是你要拿出对等的代价。”</p>

路歇尔立刻答应：“可以, 复辟之后, 我送你十艘一模一样的。”</p>

……</p>

跟思维模式完全不同的人谈话到底有多难, 道格拉斯不是第一次体会，但是能像路歇尔这样把人逼上绝路的还真少见。</p>

“除非你找个真空密封舱把我困住, 否则我就要大声说出自己的诉求——我要一条好船, 一个好厨子, 一个张好床，以及一个好床伴。”</p>

道格拉斯花了很久平复暴躁的心情, 尽可能友好地问：“告诉我，你派诺娅去做什么了, 我考虑带你去坐好船。”</p>

“让她去纳塔尔窃取情报了。”</p>

“什么情报？”</p>

“去给我做饭。”路歇尔冷冷地看着他。</p>

道格拉斯最终决定去抢一艘船。</p>

*</p>

富商尼尔森·斯潘塞一直过着天妒人怨的美好生活。</p>

他是交通运输及物流业的新星, 不久前才借战争发了一笔横财, 很快就能成为垄断西北运输的寡头。他正值壮年，尚不必为继承人之类的问题发愁，大可以逍遥快活，寻欢作乐。</p>

他以为自己的美好生活可以持续下去，直到有一天早上起来，他一睁眼发现床边站了个黑衣人。</p>

这人有着非常凌厉的轮廓，手里拎一个看起来很沉的手提箱，斯潘塞可以轻易看出他身上的军人气质。他也雇佣过一些退伍兵为保镖，但是眼前这个无声无息站到他床头的男人肯定比那些保镖要强。</p>

“您好。”黑衣人说话很客气，“是这样的……我女儿身患绝症，死前想坐一次您的私人飞船。”</p>

如果忽略掉黑衣人突然展开变形并且顶在他眉心的那把枪，冷血资本家斯潘塞估计会有那么一丝丝感动。</p>

斯潘塞不是第一次遇上劫持事件，他冷静地说：“安全密钥在我保险柜里，保险柜密码是……”</p>

黑衣人无情地打断他：“保险柜上有安全警报装置，而且您的私人飞船不是用安全密钥开启的，是用虹膜锁以及基因认证。”</p>

斯潘塞想了很久要如何应对这种情况，最后结论是认命。</p>

“等我把裤子穿上。”</p>

斯潘塞的私人飞船是从西北军工定制的概念型民用舰，是轻量级舰船中最稳健的，也是民用舰中火力最强的。这艘船的设计以乘客的安全与享受为先，极尽奢华，可以在满足斯潘塞炫富心理的前提下保证他出行安全。</p>

他很想夸黑衣人所谓的女儿一句：孩子，你可真有眼光。</p>

因为是军工定制，所以这艘民用舰操作系统的复杂性堪比军舰，斯潘塞光是请驾驶员就花了好多钱。但是这个黑衣人似乎很熟悉军舰操作，轻车熟路地把它开出了大气层。</p>

斯潘塞被反绑在椅子上，看见渐渐远离视线的熟悉星球，知道自己恐怕要凶多吉少了。</p>

“我们这是要去……？”斯潘塞问。</p>

“去接想坐船的人。”黑衣人的脸色极为阴沉。</p>

斯潘塞觉得他不太像谋财害命的匪徒，因为他格调比这个高。但是他也不像个为垂死的女儿铤而走险的父亲，因为斯潘塞相信自己的眼光，黑衣人必定是单身。</p>

不知道一路往西航行了多久，飞船惊险地穿过一片陨石带，来到了荒芜的无人星。</p>

斯潘塞在内心安慰自己，如果黑衣人要杀了他抛尸肯定早就抛了，不用浪费燃料跑这么远。</p>

着陆后，黑衣人离舰，很快接来了一个身披床单的少女。</p>

她有冰雪似的银发银眼，面孔精致，肌肤细腻，眼神透着让人不愉快的挑剔。从长相到气质，都跟黑衣人没有任何相似点。</p>

“把他解开。”少女打了个呵欠，身上的单薄床单摇摇欲坠，“我还指着他做饭呢。”</p>

斯潘塞第一次听说有人劫持顶级巨富是为了给自己做饭的。</p>

少女微眯着眼：“卧室在哪儿？”</p>

斯潘塞把墙上的舰船构造图指给她看。</p>

“去做饭吧。”少女说了最后一句话，然后就光着脚跑了。</p>

黑衣人给斯潘塞解开束缚：“去做点吃的吧，船上食材应该够？”</p>

斯潘塞点点头，然后就自由自在地去做饭了。</p>

他心想，这可真是一次魔幻现实主义劫持，以后他在自传中一定要记得写下。</p>

斯潘塞是个很注重生活享受的人，他的厨房就跟一间标准实验室一样应有尽有。就在他犹豫着要调配一个什么样的剧毒食谱逃离困境时，背后忽然传来“咔哒”一声门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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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过头，之前见过的少女换上了毛绒拖鞋，正背靠厨房门看着他。因为瞳色过浅，所以她眼里一直有种目中无人的空茫感。</p>

“你有名字吧？”少女问。</p>

“尼尔森·斯潘塞。”他如临大敌地回答。</p>

少女侧了侧头：“我叫路歇尔。道格拉斯用什么理由从你这儿把船抢来的？”</p>

斯潘塞如实相告：“他说他女儿身患绝症，死前想坐一次我的私人飞船。”</p>

路歇尔的笑容带着杀气：“很好。”</p>

这时候厨房里的折叠屏幕自动打开了，道格拉斯的脸出现在屏幕上。</p>

“你在做什么？”他严厉地问。</p>

斯潘塞紧张起来，他以为对方看穿了自己的毒杀计划。</p>

但是在他回答之前，路歇尔吹了下口哨，漫不经心地说：“我点菜，不行吗？”</p>

道格拉斯利刃似的眼神扫过厨房里的两人，屏幕完全展开，露出他的全身像：“我只想让你们知道，不管做什么，我都会看着。”</p>

“那我去洗澡了。”路歇尔“啪嗒”一声关掉厨房门，留斯潘塞一人愣在原地。</p>

*</p>

南方星域，茫茫星海中，一艘不起眼的隐形舰正缓慢飞行着。</p>

虽然诺娅一直说要回去制裁路歇尔的胡作非为，但她导航仪上的目的地却从来没有变——始终都是纳塔尔号角。</p>

多明妮觉得，诺娅对路歇尔还是非常忠诚的。不是遵从命令的那种机械式忠诚——诺娅一直以古老的骑士礼节向路歇尔效忠，她打从心底里在乎路歇尔。这让多明妮觉得奇怪，因为诺娅的家庭背景根本不可能培养出她这么个封建骑士阶级人物。</p>

跟诺娅相处的几天里，多明妮各种拐弯抹角地询问她和路歇尔的事情，但诺娅一直说得很含糊。</p>

这反而让多明妮的好奇心更强了。</p>

有一天，多明妮感慨道：“我真想知道路歇尔以前到底对道格拉斯做过什么事儿，导致现在他这么恨路歇尔。”</p>

“她背叛了道格拉斯。”诺娅说，“不过道格拉斯也挺傻的，怎么会去相信一位亚特兰蒂斯的真王。”</p>

“能具体点吗？”</p>

诺娅冷笑一声：“道格拉斯是以技师身份混进亚特兰蒂斯宫的，那时候特古拉三世正好对外面的新技术有了点兴趣，所以引入了这么一批人。因为他巧言善变，得到了特古拉三世的信任，所以被派去教导最受宠爱的赤夜公主。”</p>

“后来王位继承者角逐开始，他和路歇尔被绑上一条船，为了帮路歇尔活下去，他付出了很多。一般人对于自己付出过这么多的事情都会有点感情吧？道格拉斯也不例外，他对路歇尔是有点喜欢的。”</p>

“而路歇尔为了生存，必须抓住宫中为数不多的，真心实意对待她的人。所以她很顺从道格拉斯，也很听他的话。这给道格拉斯造成了某种错觉……也就是路歇尔也喜欢他。”</p>

多明妮叹了口气。</p>

确实，在那种硝烟四起的情形下，很难分清什么是真正的喜欢，什么又是利益所迫的依赖。</p>

“革命军发动最后进攻的时候，路歇尔谋划窃走磁欧石，而道格拉斯却忽然提出要带她一起走。两个人想的事情都不一样，最后分道扬镳是肯定的。不过道格拉斯确实是被路歇尔背叛了，这点无法否认。”</p>

多明妮听得入神，忽然问：“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p>

诺娅沉默了一会儿：“因为我和道格拉斯接受过同样的调令，也曾潜伏宫中，见证亚特兰蒂斯最后的衰亡。”</p>

飞船已经开至边境，很快就要进行出入境检查，而诺娅也起身准备做一些掩饰工作了。但多明妮故事听到一半总觉得不过瘾，于是追在她**后面问道：“也讲讲你的事情呗，你又是怎么认识路歇尔的？”</p>

诺娅没有理她，快步行至武器舱。</p>

多明妮是第一次见武器舱，舱内左右两壁全是武器架，从最先进的激光武器到做工精良的冷兵器，从西北军制式到纳塔尔生化服，几乎是应有尽有。正前方摆着一台机甲，是西北军新研制，尚未投入使用的。诺娅自己也没开过几次。从手感来说，这应该是她用过的最好的机甲。</p>

多明妮想都不用想就可以肯定，这里面的东西没有一件能顺利过境。</p>

“你可别告诉我，我们要从关口杀过去啊……”</p>

“当然不用。”诺娅稍微检查了一下最重要的机甲，各项性能都很完美，正处于巅峰状态。</p>

多明妮疑惑：“那你准备怎么过去？还是靠隐形装置吗？”</p>

诺娅一边打开机甲驾驶舱检查，一边耐心地回答。</p>

“隐形装置能出境，但是不一定能入境。因为我们用的这个技术核心来自纳塔尔，这边出境的地方查不出来，但是进入纳塔尔号角所辐射的范围，基本就展露无遗了。”</p>

“所以说你到底准备怎么办？”</p>

诺娅打开驾驶舱的遮罩，趴在护手上朝她笑道：“你知道，在纳塔尔这种阶级制度下，有种人是可以合法携带重兵器的。”</p>

*</p>

自从换了这艘豪华私人舰，路歇尔的日子惬意了许多。</p>

吃饭有人伺候，再也不用跟罐头打交道。睡觉爱怎么滚怎么滚，再也不用手贴着脚下巴贴着膝盖蜷在胶囊舱里。船上有专门的音乐厅和图书馆，随时可以听歌看书，陶冶情操。</p>

在这样的环境下，就连道格拉斯那张阴沉的脸都让路歇尔觉得顺眼不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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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让她愉快的是，这艘船正飞快地驶向纳塔尔号角所在的方位。</p>

道格拉斯想从她这里套出消息，但是一旦她轻易泄露消息，他又会觉得是假的。但是等他静下来再想想，又会觉得路歇尔打了个反思路，故意讲出真消息，就是要让他反着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