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前方黑漆漆的一片，手指揪紧了被子，咬着嘴唇，一颗颗眼泪砸下来。</p>

这一年的冬天，白舒晏和阚妙青决定带着阿胭去旅行。</p>

阿胭知道这么久以来，他们都很担心她。</p>

所以当他们说要带她去旅行的时候，她静默地点了点头。</p>

在离开郦城的飞机上，阿胭遇见了慕铮。</p>

当初的少年如今看起来好像比两年多前少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沉稳。</p>

“阿胭。”在见到阿胭时，一向懒散嚣张的少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更多的是欲言又止。</p>

当初慕奚的所作所为，慕铮都没有忘记。</p>

他一直记得，如果不是自己，慕奚就绝不会盯上阿胭，而那一次，阿胭也就不会命悬一线。</p>

少年所有的情思来得很快，连他自己都猝不及防。</p>

可当他遇上那一天开始，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晚了。</p>

她，从来都是别人的。</p>

“慕铮。”阿胭对他笑了笑。</p>

两个人重逢，对视，一笑，不过是短短的一瞬，飞机降落的时候，他们就又是方向不同的陌生人。</p>

慕铮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成为她的朋友。</p>

他也不想。</p>

既然没有希望，那又何必披着一层“朋友”的外衣，又因此而辗转反侧，不肯放下？</p>

可是在看见阿胭离开的背影时，站在原地的少年，还是没有忍住高声唤了一声，“阿胭！”</p>

人海里听见他的声音的女孩儿脚下一顿，回过头时，那双圆圆的眼睛定在他的身上。</p>

喉结动了动，慕铮最后朝她挥了挥手，说出那句“再见”的时候，嗓音还隐隐有些细微的颤抖。</p>

或许这一次之后，就是再也不见了。</p>

他有自己的路要走。</p>

——</p>

阿胭再回到郦城时，已经是一个月之后。</p>

打开别墅的大门，客厅里陈设如旧，却并没有染上一丝尘埃。</p>

她站在玄关里久久没有动。</p>

可是当她看着茶几上的那只玉色小盏时，一颗心一瞬间又诶紧紧地揪起。</p>

怎么能放得下？</p>

数百年前就做不到的事情，数百年后她也依然做不到。</p>

于是第二天清晨，阿胭再次背上行囊。</p>

反正生命那么长，她可以用来等待，也可以用来寻找。</p>

百年前，她是在天极山遇上谢明澈的。</p>

所以这一次，她想去天极山。</p>

天极山与霞荫山一样，是这尘世里为数不多的几处灵脉，处于人世，却又立于世外，普通人是根本没有机会进入天极山的。</p>

当初白舒晏去时，还是天极山的弟子引路，蒙眼去，又蒙眼回，根本不知道进入天极山的入口在哪儿。</p>

而她数百年前进入天极山时，被困在血玉里，被谢子真封住了五感，无法辨别方向，后来谢明澈将她带出天极山时，也用了同样的方法，封住了她的五感。</p>

那时的他，切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也斩断了她回到他身边的所有可能。</p>

可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p>

然而当她刚刚走下楼梯的时候，却在客厅里看见一个年轻男人。</p>

那人背着一把长剑，侧身而立，有几分英气俊逸。</p>

在看见阿胭之后，他先是皱着眉从怀里掏啊掏的，最后掏出了一个手机来。</p>

等他按亮屏幕，翻出相册里保存的照片之后，又打量了阿胭好几眼，似乎是在把她和照片上的人进行对比。</p>

或许是确定了阿胭就是他要找的人，他立刻对着阿胭行了一个抱拳礼，“夫人，弟子韩松元，特奉君上之命，带夫人前去天极山！”</p>

天极山？</p>

阿胭愣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p>

天极山灵气馥郁，周遭烟霞连天，奇花异草无数，层林尽染，宛如仙境。</p>

世间千变，而天极山却始终如一。</p>

仿佛这里的所有都停留在数百年前，什么都不曾变过。</p>

不，或许又不太一样了。</p>

也许是百年前天极山的那场大火，焚毁了大半的宫殿别苑，于是当阿胭跟着点着灯走在前面的仙娥往前走的时候，看见了许多她百年前从未见过的亭台楼阁，抱厦回廊。</p>

夜晚的里湖湖畔点着千盏红纱灯笼，灯影映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间，光影颤动。</p>

放月亭，永远都是她记忆里的放月亭。</p>

阿胭立在小舟上，隔着水岸灯影，遥遥望着放月亭的方向。</p>

百年前的放月亭里，衣袖雪白的少年音容笑貌犹在她的耳畔，她满心满眼，都是他。</p>

手指上的玉戒指已经在泛着浅淡的金光，轻舟逼近岸边，阿胭渐渐看清了纱幔翻飞的放月亭里，站着一抹修长的身影。</p>

下一刻，那抹身影忽然从亭子里飞出，在阿胭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她已经落入一个泛着冷香的怀抱。</p>

眼泪一瞬簌簌而落，阿胭半晌都说不出话。</p>

他的气息微冷，薄唇轻轻吻过她的额头，嗓音微哑，“抱歉阿胭……”</p>

他一声声地道歉，轻轻地吻不断落在她的鬓发间，恍恍惚惚的时候，她仿佛还曾感觉到有一抹温热湿润的触感没入她的脖颈。</p>

阿胭只是紧紧地抱着他，压抑了两年多都不得宣泄的害怕与想念全都化作了她的呜咽。</p>

两年算什么？</p>

对于一只灵来说，那不过是指尖轻风，黄昏夕阳，只是一瞬间的事情。</p>

数百年的时间都被她糊涂度过，直到现在，都还是觉得一切如昨。</p>

可是那个时候的阿胭忘记了在这个世界上，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人，于是时间对她来讲，一点都不难熬。</p>

可是现在不一样。</p>

想念着他的每一个日夜，都是那么的艰难。</p>

现在抱着他的腰身，阿胭却仍然觉得有点像是一场梦。</p>

如果睁开眼睛，他就又不见了……那要怎么办？</p>

————</p>

身姿袅娜的仙娥从朱墙宫殿里进进出出，殿里纱幔遮下，内室的温泉氤氲着水汽。</p>

迷迷糊糊地牵着仙娥姐姐柔弱无骨的手，阿胭被她们丢到了温泉浴池里搓洗了一顿之后，又把她按在梳妆台前，开始给她化妆。</p>

直到最后换上一身大红色的曳地衣裙，戴上金丝累成，红玉点缀的发冠，长长的金质流苏坠下来，上面串着的珍珠玉坠碰撞起来，发出清脆的声响。</p>

仙娥伸手沾了水，动作轻柔地将花钿贴在她的眉心，再给她涂了口脂。</p>

“我能问问……”</p>

阿胭心里惦念着谢明澈，憋了好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p>

可是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正在给她整理发髻的仙娥笑着打断，“夫人不急，一会儿你就能见到君上了。”</p>

仙娥的话里，满是调笑戏谑。</p>

天极山的闻毓君成亲了，夫人是一只灵。</p>

天界的各路神明来贺，大醉三天三夜。</p>

所有的笑闹劝酒声全都被隔绝在了天极宫那里。</p>

新婚夫妇的宫殿里灯火长明，周遭一片静谧。</p>

“我一直睡着，不知道你在找我……”内殿里的拔步床上，穿着一身红色喜袍的谢明澈抱着他怀里的女孩儿，轻轻地说。</p>

“我中途醒过来一次，我也试图回到郦城找你，但只是很短暂的时间，我就又回到了天极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