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不想听。”白言霜微微皱眉，“那时候我打开熔炉，有一柄剑，一个孩子。阻隔镜主魂火的信物只能用一次，我选择带走那个孩子。伊川，我们都只算漏太微这个人。”</p>

后来大梦产生意识，主动离开熔炉找到叶墟。约战在即，白言霜也没有太多精力安排此事，但叶墟对大梦极为重视，应该可以保它周全。谁也没想到太微会知晓大梦的秘密，更没有人想到他会用大梦击碎四相八荒镜。</p>

就好比一个天材地宝，所有人都只会想争夺它，不会有人一出手就把它给毁了。</p>

“你还挺适合当父亲的。”</p>

沉默一会儿，西王金母突然说道，白言霜诧异地看着她。</p>

西王金母肃穆的线条柔化了一些，看起来也年轻不少，她笑着道：“言言很好，白琅也很好，就连白嬛也已经成长为了这种情况下最好的模样。”</p>

她说：“即便不为镜主，就为这些女孩子们做出过往种种牺牲，也都是值得的。剩下的……还有希望，还能弥补，还可以挽回，所以我们还要坚持。”</p>

她的身影渐渐淡去，最后凭借身高优势拍了拍白言霜的脑袋，在他略微恼火的目光中消失不见。</p>

*</p>

白琅回来之后，先是找到叶墟安慰了一番，然后才带白言霜一起前往魔境。</p>

现在白言霜有实体了，不能随身携带，想想居然还有些不方便。白琅觉得他十之八九与大梦或者四相八荒镜有关，不然不会在这么巧的时机恢复实体。若与大梦有关，那就是当初铸剑时给自己留过后路；若与四相八荒镜有关，那他就与镜主有关。</p>

而且扇主说大梦与四相八荒镜相齐，大梦又是白言霜委托铸造的，其中玄机不言自明。</p>

但这些事白言霜自己不解释，白琅也没有再问。</p>

天底下是没有秘密的。只有装作看不见火，用纸无法包住它的人才不会在伸手去捂的时候伤害到自己。</p>

魔境这边，天殊宫似乎遵守承诺，未发动攻势。大帐十分安稳，小胖子呆了一段时间越发嚣张，现在整天泡在岩浆阻隔带里，来者不拒，见啥吃啥。</p>

“你可算回来了，我在这大帐中都要闷出蘑菇了。”步留影亲热地抱紧白琅手臂，指着白言霜悄声问，“这又是谁？”</p>

白琅临走前给白言霜围了个斗篷，免得他被围观。</p>

“器。”白琅小声说。</p>

“来让我看看长得好不好……”步留影伸手想撩他斗篷，白琅连忙制止了。</p>

“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天殊宫有何动向？”</p>

“稚女命没管我们，往化骨狱逼近了。圣妃们都跟着他，那几个厉害的魔君也没有出现。不过最后三座圣殿还是没有打下来，凶咎邪尊将那地方所有人都撤走了，换成无数妖兽镇守。有些妖兽小胖子不爱吃，我们也不想行险，所以暂时放着等你来。”</p>

没想到小胖子还有挑食的时候，肯定是最近这段时间被养叼了。</p>

“你要不然饿小胖几天试试？”白琅看着沙盘思索道，“虚极和衣清明那几人都在化骨狱茧宫，估计一时半会儿出不来。稚女命不在的话，必须趁现在突入天殊宫最后一道防线了。”</p>

步留影有些惊讶：“可你跟天殊宫不是达成停战协议了吗？”</p>

“是他们承诺休战，我没说过我们也休战啊？”</p>

“这也行？”步留影惊了。</p>

白琅干脆地说：“兵不厌诈，率军动身吧。”</p>

骆惊影、步留影、白琅分上中下三线进军，小胖墩化龙在上空掠阵。浮月孤乡魔军势如破竹，冲出妖兽防线，直接杀入圣殿内。</p>

不出三日，其他两线都顺利占领圣殿，但白琅这边却遇到点问题。</p>

当她进入圣殿时，圣殿驻防的魔军弟子都已经撤离，也没有看见任何妖兽踪迹，四下一片凄清。</p>

她隐约感觉不对，正要撤走，这时候圣殿四面墙壁、十八廊柱里，全部涌出扭曲的青黑色咒文。这些咒文与擎天心经上的一致，一看就是真言，但白琅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意思。</p>

这些青黑色真言犹如活物，瞬间就将整座圣殿封死，外面传出妖兽号哭，血肉横飞声不断。</p>

白琅是使用幻象迷惑妖物，然后单枪匹马进入圣殿的，所以倒也没有太在意外面的情况。没多久妖兽们就静了下来，青黑色咒文像是吸满了血液的笔墨，将整座圣殿涂成猩红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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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权的压迫感非常沉重，对方应该是凶咎邪尊。</p>

周围的气息非常不祥，白琅试图直接映镜离开，但她很快发现血幕阻隔了道法与天权，和真神们封死茧宫时用的方法差不多。</p>

轰隆隆的声音隔着血墙传来，白琅四下张望，无数钢铁齿轮正从血幕中冲出。</p>

她御剑而起，立于半空。这时候上方猛然落下两面铡刀，她矮身回避，铡刀分裂，重组，化作利爪，往中间咬合。</p>

前后上下无处可避，她只能抽符掐诀：“众妙之门，玄通之法！”</p>

众妙之门替她缓下了铡刀的攻势，但是当门消失之后，齿轮和铡刀消失不见，更多的妖兽从血幕中涌出。</p>

这些妖兽乍看与之前那些无异，白琅映镜才发现它们已经全然不同。它们已不再是活物——黑钢取代骨骼，刀片替换利爪，玄铁转珠用于关节，琉璃宝石嵌入眼睛。</p>

赤弩焰箭射出之后，被穿了个洞的妖兽依然能够凶猛突进。</p>

对方数目众多，而且不计损害，再加上整座大殿中的危险机关，白琅很快就有些捉襟见肘。</p>

“凶咎邪尊，能否出来一见！”她高声道。</p>

对方没有现身，应该已经知道她的天权弱点在哪儿。</p>

易虚真也好，结命契也好，都是对活物的克制大些。像这样没有自我意识的存在不会受幻象和契约的干扰，她只能更多的用道法对敌，而道法又受修为限制，她不能完全穿透机械妖兽的钢筋铁骨。</p>

白琅咬牙映镜，从巨兽口中逃脱，但离镜之后又一只兽爪按下。</p>

她匆忙翻滚，以六铭隐文护身，但背后还是被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p>

那些妖兽见她倒下，都像嗅着血腥味的鲨鱼般用来，血幕也在不断收拢逼近，可以活动的范围很快就不剩多少了。</p>

白琅立镜在地，试图撑起身体，上方铡刀“啪”地掉了下来，她立即侧头，差点被削掉一边耳朵。这时候半边陷入地下的铡刀又一次改变形态，分裂为无数窄刀片，穿空裂地，从四面八方斩下。</p>

白琅掐诀颂咒，正要再开众妙之门，手中银镜却忽然碎裂，青衫一角落在她视线之中。</p>

似曾相识的场景，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p>

“琢玉？”她讶然道。</p>

从镜中出来的祚器微微侧目，折扇半展，真王律荡开刀锋，地面裂纹消失，倒下的廊柱也重新立起。青色雷霆在玄铁妖兽之间传导，一时间它们都像石头般静立不动。</p>

“不是特地来帮你的。”琢玉回眸笑道，“只是正好需要从茧宫脱身，所以行权过来了。”</p>

“可是茧宫和这里都被封死了……”</p>

“所以才只能借助祚器和谕主的羁绊来到你身边啊？”</p>

琢玉俯身将她扶起来，手自然而然地按在她鲜血淋漓的背上，真气平缓地抚过伤痕。</p>

“取器。”琢玉微微俯身，气息抚过她的耳垂。</p>

白琅抬手从他胸口取出镜器，顺便将他推开一点。</p>

暗银色的器身，布满银灰色雾气的镜面，通体折射不出一丝光芒。漆黑裂纹契合着她的呼吸，像星辰般发出微光，明灭不断。</p>

——此身入镜，风尘困瘁。</p>

器如其人，琅嬛镜敞亮通透，困风尘含光藏影。</p>

白琅看着手中镜器若有所思，每一种器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特点，作为谕主必须顺着这些特点将它的力量完全发挥出来。</p>

她环抱银镜，低声道：“丹霄，碧虚，妙化。明镜里，上圣之俦。”</p>

四面起镜，镜生暗影，影中藏光。</p>

周围妖兽试图攻破脆弱的镜子，但是每敲打一下镜面，自己身上就出现一道伤痕。虽然白琅没办法出去，但这些妖兽也进不来，两边都在消耗天权，看谁先收手。</p>

“最近你对天权的掌控也越来越成熟了……”琢玉若有所思地看着镜面，“不过修为怎么一直没进步？”</p>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p>

镜子围出的小小封闭空间里，两人一时相对无言。</p>

“你之前没有去见扇主吗？”白琅问道。</p>

“沉川带了诏令给我，所以没有面见。”</p>

原来那时候沉川离开不仅是拦截绣鬼人，还要给琢玉带话。</p>

“有吩咐什么吗？”</p>

“这个嘛……”琢玉故意停顿很久，“交代了一些关于绣鬼人的事情，然后让我留意珑婴。”</p>

珑婴……</p>

西王金母脱逃，盗走四相镜，大部分责任都在珑婴，扇主对他起疑是很正常的。可是白琅回想他和西王金母见面时说的话，好像没有什么破绽。东方神台这么多人，出问题的真不一定是珑婴。</p>

琢玉见白琅陷入深思，语气放轻了些：“台上会有人进行彻底清查，台下只要掌控好绣鬼人的动向就行。至于你……只要认真修行，不断提高实力就可以了。”</p>

这次太微上人出其不意毁掉四相八荒镜，对绣鬼人一方也是严重削弱，扇主可以说是有得有失。</p>

白琅旁敲侧击了一会儿，试图从他这里套出点关于其他消息，但琢玉向来口风严，说话滴水不漏。</p>

等白琅问得差不多了，琢玉才道：“你也见过扇主了，觉得如何？”</p>

“没什么感觉。”白琅不敢说太多。</p>

琢玉忍笑道：“又不是去相亲，好歹说说印象吧。”</p>

“……”</p>

“扇主自身实力在四方神台中不算很强，很多时候都需要倚仗台上宾的力量。他因此格外注重谋算，对手下的人更是精挑细选。这个时候出现内应，无疑是很大的打击。”琢玉笑着看向白琅，“他很喜欢你，也愿意容忍你，因为你不会背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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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力量更注重计谋，比起实力更注重品格，从各个角度来说，白琅都觉得扇主是个很优秀的领导者。</p>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比较喜欢太微。</p>

难道是被骂出什么毛病了？</p>

琢玉继续道：“不过也因为自身没有压倒性的力量，他很少行险。步步机关算尽，平稳谋划战局，性情中缺少波折……许多出类拔萃的强者并不喜欢这样的人。能在扇主台上行背叛之事，多半是因为缺少刺激吧。”</p>

白琅一下就理解了琴主和扇主两边阵营的区别。</p>

琴主这边大多数追求“刺激”的人，比如伊川婉、栖幽；而扇主这边都是稳定谋划的人，很难说那边比较占优。</p>

“太微上人二者兼有之，又能孤身赴险，冲锋在前，你对他心怀敬仰是可以……”</p>

“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乱说！！”白琅恼羞成怒，“太微脾气差得要死我对他没有一点向往！”</p>

“你非要这么说……也行吧。”琢玉笑了笑。</p>

聊着聊着就过去了很久，外面动静已经消失，看来凶咎邪尊是一个人太无聊了撑不下去，于是勉强撤走。白琅在圣殿四方设下浮月孤乡的祭祀柱子，将此地标为已占领。</p>

琢玉将白琅送到重新驻扎的主帐附近，然后才返回万缘司。</p>

主帐中，步留影正虎视眈眈地盯着白言霜，一心想摘下斗篷看看他的正脸。</p>

“你能不能给他留点清净？”白琅把她拉开。</p>

“根据我多年的经验，需要挡脸的修道者要么很难看，要么很好看，直觉告诉我他是后者。所以你赶快让我看个正脸行不行，我保证看一眼就满足了，求你了……”</p>

步留影蹭着她撒娇，白琅只能无奈微笑。</p>

“等以后画个像给你看。”她匆匆把白言霜带走了。</p>

返回自己帐中，白琅立马跟白言霜道歉：“下次我会跟她好好说的……”</p>

“没关系。”白言霜微笑道，“你的伤怎么样？”</p>

“没有大碍，琢玉已经帮我处理过了……”说漏了。</p>

白琅捂住嘴。</p>

“那就好。”白言霜的笑容微妙地让她心虚。</p>

可怕，以前祚器是折流的时候明明没有这么慌，为什么换成琢玉就特别心虚？甚至有种私会渣男被老爹抓包的错觉，感觉白言霜下一秒就会说出“我不同意这门亲事”。</p>

太可怕了。</p>

白琅为了让自己别老是想着这件事，立刻埋头沙盘，将以后的行军路线确定下来。</p>

再往深处走，阻拦他们的就不仅仅有魔军了。</p>

天殊宫以万象魂泉为核心，而万象魂泉自古以来就是献祭招魔的地方，泉水中诞生过无数非同寻常的魔物，稚女命也是其中之一。这些魔物围绕万象魂聚居，很少进攻附近的弟子，但对于外来者却是毫不留情。</p>

这里的魔物分布图十分粗陋，想要寻找更优的行军路线，必须派人深入调查才行。</p>

白琅有些头疼地趴在案上。</p>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魔军喧嚣不止，都在庆祝今天的胜利。白琅估摸着他们又在树人头柱，挂人皮幡了，因为血煞气非常浓重。</p>

她越想越难过。</p>

太微想要变天，扇主想要渡世，奋勇前行者自占了“大义”的位置，然而大宏愿下必定有大牺牲，想要救人必须杀人。</p>

镜主当年是怎么承受这样的痛苦矛盾的？</p>

他好像没能承受。</p>

庇世者并不能庇护世上所有人，甚至于还要主动牺牲一些人，白琅能够想象镜主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请求扇主杀死自己的。也许有失望，也许有解脱，也许还会后悔对这个世界长久以来的“庇护”。</p>

“累了？”白言霜走到她身边，为她围上一件厚厚的披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