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星尘道：“说来惭愧，父亲还在时，我每年都会随父亲过来祭奠。父亲去后，今年才是第一次。”</p>

不知是听他提起冉桐轩，还是想到了别的，白尧棠随口问道：“那唐门呢？蜀中相隔甚远，应该无法年年前去吧。”</p>

冉星尘想了想：“年幼时记得不甚清楚，那时唐师叔还在世，应该不是年年都去。不过从十年前开始，每年都会与父亲同去。近来三年，小王爷约我同去了两次，温兄约我同去了一次……”</p>

白尧棠略感意外：“他们倒是费心留意了。”</p>

冉星尘道：“唐笑愚与唐师叔情谊深重，却不便亲自去看。小王爷对唐师叔敬仰极久，往年与父亲同去也有数次。若非去年病倒，说不定也要邀我同去吧。还有温兄……他虽未与我们同行，却也遇过几次。”</p>

白尧棠忍不住笑着摇头：“对亡者记挂至此的人并不算多，如他们两人这般也是少见。”</p>

“其实我不是很明白小王爷为何如此劳心。”冉星尘见二人看向自己才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解释，“其实年年祭奠，只是为了不让亡者过分孤单，为了提醒自己莫忘此仇。蜀中离汴梁何等遥远，他身体向来羸弱，何以要年年前去？”</p>

白尧棠短暂的移开目光，略加思索后猜测：“可能是因为同为机关师，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情吧。能令他钦佩的机关师应该只有怀瑾与唐无——他在傀儡宫待过多年，每年也会去几次。相较而言，偶尔去唐门也属正常。”</p>

冉星尘轻叹：“记得小王爷原本喜欢四处游玩，沿路走走停停、观赏风景。怕是从今以后，连这一点闲适也没有了吧。”</p>

白臻微怔：“冉兄何出此言？”</p>

冉星尘亦是一怔，见白尧棠摇头，才道：“江湖风波不断，朝廷暗潮汹涌，只怕再如何与世无争的人，此时也要身不由己了。”</p>

不知是为他话中所说的人而叹息，或是想到了另外的哪个人，白臻目光微暗：“这便是命数吗？逃不掉了吗？”</p>

冉星尘略加沉默：“我时时觉得我相交相识的人全部卷入其中，我偏像局外人一般得以置身事外……想帮，却无从插手。”</p>

“这是你父亲用性命换来的安宁。”白尧棠忽然出声，看入他的眼底，“他希望你此生不要走上我们曾走过的路，希望你不争世事、逍遥此生。”</p>

冉星尘有一瞬的失神：“我父亲……”回忆之中，似乎多了些什么，却终究错过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偏偏不能报。父亲临行前留书给我，让我淡忘此仇，否则他九泉之下不得安心。可为人子，何能忘怀？”</p>

白臻看了眼父亲，忍不住苦笑：“为人父，自然希望儿女不会为仇蒙目。可为人子，如何可以安心？父债子偿，谁都逃不掉。”</p>

白尧棠如何不懂他们心中苦楚？可他能做的，唯有摇头笑笑：“明知逃不掉，何必自欺欺人？我们不是不让你们复仇，而是因为这仇报不了。”</p>

二人微怔，对视之后心中明了，便不做言语。</p>

白尧棠看着远处，微微眯目：“这世间万物，本就不是非黑即白的，彼此混杂，彼此牵连。可仇恨，就一定要将这一切分出一个黑白。如何选择，都是错的。”</p>

白臻道：“错与错之间，总也有轻重之分。”</p>

白尧棠看着儿子，笑了：“用注定失败的一场复仇，换一个为亡者讨回几分公道的自欺，孰轻孰重？”</p>

白臻无言以对。</p>

冉星尘却在这片刻思索之后出声：“注定失败的复仇，失败的结果也会重得无法承担。父亲的话，我从来没想过拂逆，但我实在不甘心为了一无所知的危险而无所作为。”</p>

白尧棠笑了笑：“你们想知道的，今后会有人告诉你们的。”</p>

“可温大哥为何还在复仇？”白臻少有的执拗，看着眼前的屋舍青砖，他可以清楚的看到那个在这里徘徊过一次又一次的人心中怀着多少的仇恨与执念。</p>

那个人甚至可以为了残羽门放弃自己的人生，放弃与家人团聚的温馨，放弃……他的傲骨与尊严，放弃他曾经苦苦坚守的一切。</p>

所为的，难道不是“仇恨”二字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