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纨微微一笑：“我每一年都会过来，看看师父还好端端得睡着，就能安心了。其实我很感激你们此时才出来，能让师父把这些酒肉喝完吃完。”</p>

病风扶柳轻轻动了下眉毛：“你什么时候发现我们的？”</p>

温纨四处看了看：“大概是从山口开始吧，我感觉远处有人，不过只有几个人。在这种荒山野岭，连野兽都很难见到一只，何况是人？”</p>

“你不怕？”</p>

问话的人全身都裹在黑色的衣服里，就连脸也用黑色的布条层层缠绕，只露出一双眼睛。他站在病风扶柳与雁不归中间，比他们站得要靠后半步，全身上下不见一丝破绽。</p>

温纨如同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忍不住笑出声来：“怕？我为何要怕？你以为你们留得下我吗？”</p>

雁不归淡笑反问：“你以为留不下吗？”</p>

温纨看着他，微微扬唇，眼底冷漠而有些许寒意：“笑话。当年我站在残羽门的血海之中不见烛曳奈我何，我从残羽门的火海之中背出师父不见烛曳奈我何，我将师父与我同门师兄弟葬在这山中，你烛曳在远处窥视，亦不见奈我何。”</p>

他将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依次看过：“今日我就算葬身此处，也是在师父灵前、我残羽门百名弟子灵前，用你们的百条人命祭奠残羽门枉死的百名弟子。我可以堂堂正正的将我这条命留在师父身边，告诉师父，我夏蝉再活十年，为的是一雪残羽之耻，而不是苟且偷生、为人走狗，做那不念旧恩、不知廉耻的竖子小人！”</p>

最后的几个字，他微微扬眉，眉目间露出不可一世的睥睨与张扬桀骜的冷笑。分明是再普通不过的相貌，众人却看到了当年那个浴火的夏蝉，那个令人不敢直视、又不忍移开目光的夏蝉。</p>

即使看到他在夏残羽的灵前久跪，也未对他的身份完全信任。可这扬眉的一瞬，来自心底回忆中的震撼与悸动，分明的告诉着他们眼前之人的身份。</p>

这样的目光与神情，十数年的流逝未曾改变。这样的人，足以令宿敌也为之动容。</p>

久到快要忘记的目光，唤起了心底最深的恨、与痛。雁不归微微变色，目光中的狠厉慢慢加深。</p>

温纨短暂的冷笑之后，他收敛了情绪，看着漫天的雪花，唇角弧线柔和：“看，下雪了。我夏蝉若能死于深冬，此生又有何憾？能将魂魄留在残羽故地、恩师灵前，此生又有何憾？能让烛曳恨我至此、能让我九泉之下不曾愧对残羽吴钩中那些惨死的故人，此生又有何憾？”</p>

黑衣人看了他许久，冷漠如斯的人也有了几分动容：“你真的不怕死吗？”</p>

“我怕。”温纨指指身后的石碑，“可怕，就能不死吗？千里之外我尚不愿为了苟全性命而卑颜屈膝，如今便在师父面前，何敢有半分辜负？”</p>

他微微一顿：“南堂你莫忘了，我也是杀手。杀手不畏死，更不会卖主求荣。不会等死，更不会跪着偷生。若今日我命丧于此，你只管将我头颅带回去邀功，将我身体剁碎了喂猪喂狗。但是，请你将我眼睛挖出来，朝着东边挂在山上。”</p>

黑衣人微怔：“为何？”</p>

温纨淡笑，笑得悠然：“古时伍子胥挖目悬于东城楼门上，只为看到吴国如何被灭。而我，想看着我死后，可有哪个残羽门的弟子会跪着偷生——我要记住他，然后等着他，等在阴曹地府看他如何面对昔日的同门。”</p>

他看着南堂，目光似是无意的落在雁不归面上，笑容再温柔不过：“我要让他魂魄不入黄泉、永世不得轮回。为此，我情愿与他同无来生、魂飞魄散。”</p>

恩师灵前，发此毒誓，纵然笑得云淡风轻，却是无人不知字字泣血。</p>

雁不归藏于袖中的手指狠狠收缩，指甲刺破了掌心，他终究转头回避了温纨的目光。</p>